第4章无价的尘埃
获得了在铁堡的临时身份后,云疏并没有急于展开更大的动作。她花了三天时间,系统地、不引人注目地观察着整个营地的运作,尤其是殷夜阑。
她看到他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模式:清晨外出,有时会带回一些稀有的草药或是干净的水源;午后开始,便在营地固定的角落为排起长队的人们治疗,直到异能近乎枯竭,脸色苍白如纸;夜晚,则独自一人坐在营地边缘,望着昏黄的天空,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这天下午,云疏站在不远处,看着殷夜阑为一个在狩猎中腹部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伤口的壮汉治疗。白色的微光持续不断地涌入伤口,血肉缓慢地蠕动、愈合。汗水顺着殷夜阑的额角滑落,滴落在尘土里。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
当最后一丝光芒消散,伤口只剩下一条粉色的新肉时,殷夜阑的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的墙壁才稳住身形。而被治好的壮汉,在千恩万谢后,接过同伴递来的一个浑浊的水囊,大口灌着里面劣质的、可能含有微量辐射的液体。
云疏的数据库里,记录着铁堡的医疗资源状况:抗生素几乎为零,消毒剂稀缺,干净饮用水定量配给。这个壮汉很可能因为后续的感染或营养不良,再次倒下,甚至死亡。
她走了过去,在殷夜阑面前站定。他抬起眼,深邃的眸子里是难以掩饰的疲惫。
“你的行为,从资源配置角度看,是低效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效的。”云疏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物理定理,“你消耗了自身宝贵的、不可再生的能量,去修复一个‘载体’。但这个‘载体’所处的环境,无法支撑其修复后的正常运转。最终结果,你的能量被浪费,他的生命也并未被真正拯救。”
她顿了顿,指向那边排队的人群:“如果你将同样的能量,用于建立一套基础的水源净化系统,或者用于培育低辐射的作物,受益者将是整个营地,是成百上千人。这才是效率最大化的选择。个体的生死,在群体生存概率面前,是可以计算的变量。”
殷夜阑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排队的人,他们眼中是纯粹的、对他的依赖和期盼。然后,他重新看向云疏,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气,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悲悯的疲惫。
“云疏小姐,”他开口,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在你眼中,他们是‘变量’,是‘载体’。”
他抬起手,指向那个刚刚被治好的壮汉,指向他身边一个被母亲抱在怀里、正对他露出怯生生笑容的瘦弱小女孩。
“但在我的眼里,”他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地说,“他们是阿虎,是小铃铛。是活生生的,会哭会笑,会感到痛苦,也渴望活下去的‘人’。”
“生命,”他凝视着云疏,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理性构筑的外壳,直达核心,“从不该用效率来衡量。”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看她,重新走向下一个等待治疗的病人,留下一个沉默而执拗的背影。
云疏站在原地,殷夜阑的话语在她的思维殿堂中引发了细微的波澜。“变量”与“人”的界定,在她的逻辑体系里产生了短暂的冲突。她无法理解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着”,这违背了最优解原则。
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接触到这个废土世界冰冷数据之下,滚烫而复杂的人性内核。
理性告诉她,他是错的。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让她无法轻易地将这个结论归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