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剑 第17章 雾方阵（四）

“大狼潮，我只听过长老提过，不会真有吧？”

“别吓唬自己，万一真来了，对我们铸剑师可不友好，那些剑器师搅了狼窝不够，大狼潮来了也对他们有利。”

“谁说大狼潮就对我们剑器师友好，是当剑器师贪心不足，见什么都收？”

一番冷嘲热讽，唇枪舌剑，没完没了。

许陵侧眸，哪知真有闲人唱反调，轻飘飘反驳：“我心里只做最坏的打算，你莫不是太认真，真将我的猜测当真？”

“你……”剑器师哑然。

“别招惹她，”有人拉住他，“她和俞翊、王漾认识，昨日我亲眼见俞翊的矿是她帮忙开采的，同样厉害的角色，宁惹剑器师，也别惹会剑术的铸剑师。”

“我管他爹什么俞翊王漾，我该认识他们么。”那人怒意稍减，勉强压下这口恶气，忽然意识到话末：“你刚才说什么会剑术的铸剑师？”

那人正要解释，却见王漾那批人到了，还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来，他出了名爱凑热闹，来拍拍那位吃瘪的剑器师：“哎，兄弟，你吃闲饭就别没事找事干，她说她的，事实又并非真按她说的发生，别自己跟自己怄气啦。”

陆缠在旁，默默白了一眼，有些剑器师眼睛真长头顶上。

那位剑器师一把甩开搭在自己肩膀的手，横眉竖眼，冷哼了一声：“你谁？不也是多管闲事。”

王漾理了理衣襟，正色道：“在下王漾，正是你方才口中我管他爹什么俞翊王漾的王漾。”

那位剑器师：“……”

王漾自个骂够了，来许陵面前邀功：“帮你教训了他一顿，别太感谢我。”

许陵简单点头谢过，王漾又道：“听说你收了俞翊两块筋陨矿，不如卖个人情，卖我一块，价格好商量。”

“我这儿块大，一块一千两百金，恕不砍价。”

“一千两百金，真当少爷我人傻钱多？”王漾急眼，还看方应一眼，改口道：“便宜点，九百金。”

许陵无动于衷：“王少爷，你看现在是谈买卖的时候吗？”

王漾左右扫了下，不就是地动，左右动一下，只要大狼潮不来，他依旧谈得下生意：“一千金，不能再多了。”

许陵：“用一千金找俞翊买不就成了，他那儿货多给挑。”

王漾就没劲，闭口不谈俞翊。

许陵回一句扎人心的话：“莫非他不肯卖你？”

王漾嘴硬：“我偏喜欢你手里这两块，精挑细选，比他那儿好。”

除了原先开采出的那两块筋陨矿大打折扣，其余品质大差不差，许陵只能道：“你那么有诚意，拒绝太可惜，可我手头就两块，不如以后有合作我肯定先找你，这次算了吧。”

王漾撇嘴，懒得挪地，干脆掏了块青岩石，不登大雅之堂，当凳子坐，默了默，又问许陵：“你刚才跟那厮说大狼潮真的会来？”

许陵：“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王漾和陆缠奇了。

王漾挠挠下巴：“可你不是说地动范围大，时间一长雾狼倾巢而出？”

“我是这样说的没错，可我又不是神人，说的话哪能完全准。”许陵面不改色。

方应默默回道：“你和那人一样，把她的话放心坎上。”

王漾被整得一言不发，又坐回去，捡起地上一枚微微颤动的石子往前丢，那枚石子抛在地，骨碌碌往前滚几圈，他目光正要离开，余光中瞥见那块石头本该就此停住，殊知竟被吞下——被脚下这块地生生吞了进去。王漾大吃一惊，平地轰然裂成两半，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地裂了，快跑！”

他脚尖方离地，还没来得及起身，被猛地拽起，抬头一看，竟是许陵。

王漾双腿发软，失声道：“怎么回事？”

许陵在王漾眼中表现异常冷静：“地动导致地裂，这地方待不了了，你看下面。”就在王漾脚底下跃起一头狼，张开血盆大口，正要活吞他，许陵赶忙御剑飞行，将王漾扔上来：“你剑呢？”

王漾心头一紧：“糟糕，我向来无事便给荆云保管。”

许陵哑然，剑器师不是视剑如命吗？居然能给别人保管上。

王漾往下瞟，一大片平地四分五裂，形成巨大沟壑，不远处的山林不断出现飞奔的雾狼，成千上万，鱼贯而出，这恐怖的阵仗……他咽了咽口水：“真让你说准了，莫非这是大狼潮？”

许陵点头默认，王漾手中无剑，左右只能跟着许陵，他好歹也是剑器师，如今居然靠着铸剑师逃命，不禁自惭形愧，许陵忙观察局势，无暇关注，后续问他：“这里不安全，你和陆缠他们分散，之前你们有没有约定分散在哪个点会合？”

王漾连忙摇摇头。

“既如此，我们往东南方向去，那是结界出口必经之路，届时把你托付给可靠之人。”

王漾一听：“你不直接去结界出口？”

许陵：“方应和我走散了，现在底下那么乱，也不知他安危，我总得去找他。”

王漾只顾逃命，这才发觉周围只有许陵一个人，没有方应的人影：“你躲过一劫，没必要担心方应，那小子不是吃素的，雾狼在他手里讨不着好。”

“你什么意思？”许陵皱眉。

“方应乃天字榜第一人。”王漾见许陵仍一脸茫然，试探道：“你不会不知道天字榜吧？”

“这榜做什么用？”

“得，我给你讲解一下，我六岁被收入重峡峰，方应也是，十八岁前被收入重峡峰的弟子每年进行比试，获胜场数最多者排最前。方应是今年天字榜第一人，他已经连续三年夺得魁首，所以当初你才会在西斗小径目睹方应骂我只能靠偷袭赢他。”

许陵听后，扬眉一笑：“这么说来，你比试赢不了他，所以暗地里使诈偷袭？”

王漾见她笑得不怀好意，但如今命把握在她手上，闭眼干脆认了：“是！所以你根本不必担心他，不如先担心担心我。”

许陵责怪道：“他是天字榜第一人，可又不是睢连山脉的山大王，方应叫雾狼别咬他，它们能答应吗？”收回穿云剑，二人落地，她直接将穿云剑塞给王漾，掉头离开：“往西南方向走，到时候记得还我。”

王漾冲她喊道：“那你怎么办啊？”

“我自有办法。”许陵的声音渐远。

王漾看着手中的穿云剑，抬头道：“算我欠你一次！”

没了穿云剑，许陵还有一把自己铸造的匕首，虽说没有穿云剑好使，不过对付雾狼仍行得通。沿路遇到几头雾狼，没斩草除根，只将它们刺伤推入山崖，待踏上一座山丘，山丘的另一头便是那片空地，现今已成雾狼的葬身之地。

雾狼离开云雾、瘴气无异于鱼离了水，变成一头无比寻常的狼，只靠强健四肢一路躲避沟壑，可不论逃得快还是慢，却都免不了陷入深渊。

许陵和方应曾约定分散在结界出口会合，方才事情发生突然，王漾在她眼前，若她慢一拍，崩裂的地面便会将王漾吞下，许陵做不到视若无睹，她及时抓住王漾，却也因此忽略方应，反应过来，方应已在人海中失去踪影。

她能不急吗？又是地动又是大狼潮，方应出事，怎么跟明纱师姐交代。

许陵回首，继续往山坡上走，一抬头，不巧，一头雾狼虎视眈眈良久，指尖微动，她抓住袖中匕首，往后一点点退，那头雾狼蓄势待发，略微喘气，赤红的双瞳微微放大，旋即猛张大嘴，势必要将她的脑袋一口咬下。

许陵匆忙摇身一避，脚下一空，忍着磕在石头的痛楚，抓紧袖中匕首不放，就在它再次扑来，她顺势一躲，右腿及时压住狼尾，狠狠刺中它的左眼。

雾狼长嚎一声，一狼一人摔下山坡，即使后腰磕到石头，许陵没松开它，翻滚之际在上方趁机拔出，再次刺下。这次没有攻击它眼睛，而是直接插进脖颈之下的软肉，直取咽喉，打十年铁，力气自能与这头狼一较高下。

雾狼濒死竟也威猛如虎，奋力一甩，竟将许陵连人带匕首甩出，她一时无所依赖，翻下山坡，山坡低处因地动裂开一条罅隙，一滚，跌入罅隙之内。

这一滚本不打紧，后续这一跌落直叫许陵心肝脾肺肾全数想吐出，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尤其是后腰，那头狼豁出性命也定要让她丧命于此。

求生**太强烈，许陵右手紧握匕首，一抬头，才发觉身在之地漆黑无比，只余方才掉落下来的缝隙漏下一丝微弱的光，她侧身而坐起，收回匕首，抬起正对地面的左手，轻轻擦去沾染在手心的泥沙，滚了一路，擦破一层皮，如今还渗着血。

她轻吹伤口后打量四周，此地构造如同一口溶洞，经历数次地动，本应该随之塌陷，哪曾想竟坚如磐石，屹立不倒，她往里走了几步，凭借微弱光线，发现洞的中心立一柄巨剑——一把黑乎乎的无鞘之剑！

许陵不由得忆起前两日做的梦，梦里那把黑乎乎的剑莫不是眼前这把无鞘之剑？

正想着，洞的石壁开起一道金色结界，一道早已设好如今却被触发的结界，看似稀薄实则坚固无比，却这一瞬间未回过神，身躯似被什么吸去，她不由自主猛地前倾，跌跌撞撞半跪在地，受伤的左手恰巧握住那把无鞘之剑的剑柄。

她手心略感刺痛，无鞘之剑霎时焕发蓝色光芒，紧随其后，溶洞形成一个圆弧，地面的符文仿佛活了一般，散发和这把剑一样的神秘蓝光。

许陵被突如其来的蓝光晃花了眼，好不容易从手臂之后微微探出头，却见手心不断渗血，那血栩栩如生，不断流到剑的每一寸凹凸不平之处，渗入内里，这剑居然会吸食她的血！

许陵满脸震惊，赶紧要松开它，哪知手竟死死握住这把冰冷透骨的剑，几乎要与它融为一体，她忙以另外一只手扯着左手。挣扎之际，许陵根本无暇顾及剑的怪异之处，正当她抬眼之时，满眼撞上一只发出湛蓝色光芒的眼珠。

是一只长在剑首的眼珠。

这只眼珠的瞳孔仿若深海珍藏的蓝宝石，即使未经日光照耀，依然熠熠生辉，许陵的震惊已经转变为迷茫诧异，挣扎的力度也变小，剑柄似乎已经没那么冰冷，隐约有些热度，是她在人手心里才感受过的温度。

她目光下移，又确认一遍。

不是，依旧是那把剑身凹凸不平的无鞘之剑。

她缓缓抬起头，四目相对，对视上一双有神的眼眸，和人一样的眼眸，依然焕发刚才那道奇异的湛蓝色光芒，而那张面孔清隽精致，富有神采的眼神却有攻击性，与她面对面的已不是一把无鞘之剑，而是一个半跪在地，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