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小姐”让白无混身激灵,勾起脑海里昔日熟人的声音,可此地与她的旧地相去甚远,不可能有联系。
她静默着,以不变应万变。
“小姐,我们才三日没见,你就忘了我吗?我是你的贴身丫鬟小桃啊!”自称是小桃的女子笑吟吟地拉住白无的手,抬头看向乌砚,“福安你也真是的,夫人命你领小姐去镇里上香,你怎么把小姐看成这副样子?”
小桃打量白无的简朴着装,毫不掩饰心疼的眼色,张罗着要带白无去梳洗换装,好面见夫人。
白无哭笑不得,用口型对乌砚念着“福安”这个新名字,乌砚无奈地摇摇头,眼里的寒光扫着靠近他们的小桃。
“小桃,我来时摔伤了脑袋,现下连家在哪都记不清了,你在前面带路吧。”支开小桃后,白无和乌砚并肩走着。
乌砚稍微低头靠近她,压低声音,“估计普通人来到这里,都会像崔氏一样变得记忆模糊,甚至像我们这样被冠以新身份。”
“你没猜错。”白无回想着,“你师祖跟我提起过厉鬼不仅会下鬼咒,还能造出一种名为‘虚’的幻境,来到其中的人都会被迫入戏。”
“鬼制造的幻境应该充满阴气,可这里并无异样,且给我的感觉和当年一样,我能肯定我们身处于现实中。”
白无摸了下怀里发凉的牌位,若是她身处于幻境,牌位理应烫得不行,“是现实没错,有可能我们碰上的鬼咒不一般,在让厉鬼现身前,只能将计就计。”
乌砚想再说些什么,前面的小桃突然停住脚步,他们随即看去。
喧闹声落在远处,眼前陡地矗立一座朱红大门,门上悬着“紫气东来”的金字牌匾,两尊石狮踞守左右,在日光下透着威严的气息。
“小桃,你成天喊我小姐,莫不是忘记了我的名字?”白无故意反问。
“小姐,你名叫庄云湄,我怎可能忘?”
白无顶着“庄云湄”这个首次听到的名号,和暂时名为“福安”的乌砚一起步入这深宅之中。
穿过沉重的大门,一堵雕琢着“桃娘娘送福”的绿影壁迎面而立,壁上画着一队年轻女子跪在桃娘娘的石像前祈求,石像上的面容娇嫩,目光仁慈,从身形相貌看来却比信徒的年纪要小,与眼神格格不入。
白无将影壁细节收入眼底,自然地挪开视线,假装熟视无睹。
深入内宅,一切陈设都无特别之处,跟富家比起来,少了几分奢靡,多几分生活气息。
小桃领着白无走入正院的闺房中,里面有四个婢女候着,洗漱的用具已一应备全,就像早就预知主人今日会到来。
白无给乌砚使眼色,乌砚抱手守在门外,手放在随时能拿出桃木剑的位置上。
小桃过来合上门,把白无的视线阻断,笑着领她去洗漱。
桃花瓣顺着水流滑过手臂,脂粉轻施两颊,发簪的流苏珠子圆润泛光。
她坐在铜镜前,从未想过会重温昔日的体验,但鬼不可能窥探人心,尽管是巧合,也让她不禁挺直腰背,汗毛竖起。
随着打开门的“吱呀”声,白无走出门,逢上乌砚的目光,乌砚微微一怔。
白无身着素雅的月白色绫罗褙子,下系一条水碧色的百迭罗裙,裙幅宽大,层层叠叠,如春色里初生的嫩叶。夕阳西下,光辉斜进檐下,恰好描摹出她的半面轮廓,黛眉如远山,长睫如蝶翼,一双眸子清冷明亮。
白无苦笑下,乌砚回过神来,轻唤了声:“师父?”
“是我,放心,我扮着相,演着角,并未入戏。”
乌砚定神,不自觉地微笑,点头。
小桃吩咐好屋内的婢女洒扫,就走到白无前头去,领她去见夫人。
白无故意放慢脚步,跟乌砚小声交谈,“你可看出这宅邸有何古怪?”
“并无。”乌砚瞄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白无莞尔一笑,“我们师徒之间有话就说,无需嘴里含着话,心里独猜着。”
乌砚果断开口,“师父,你是不是比我小?或者与我同龄?”
白无的嘴角僵住,这徒儿,机灵是机灵,但好像用错了地方?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她的语速变快,掩饰惊讶。
“我以前在富家见过少爷的表亲姐妹,她们年纪与我相仿,也做师父这样的打扮,但师父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乌砚的话语诚恳,眼神疑问,需要白无给他一个肯定。
白无撇开停留在他脸上的目光,捏捏自己微红的耳垂,故作严肃,“好看就比你小?你这推测没道理。”
“师父说得有道理,刚才是我唐突了。”乌砚说着,却注视着白无的小动作,心照不宣。
白无很满意乌砚的回答,笑道,“不用介怀这种小事,待会你留意着身边的人,有鬼出现,立刻知会我。”
“是。”
“湄儿,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可让娘亲想你许久,快过来让我瞧瞧。”
厅堂里,小桃口中的夫人声音柔和,雍容有气度,一见白无,就热切地牵住白无,邀她坐在身旁。
一坐下,婢女们就纷纷端上热腾腾的饭菜,摆满仅是坐了她们两位的圆桌。
“湄儿,你此去求姻缘,可是求到什么签?”夫人边说着,不忘给白无夹菜。
原来庄云湄去镇里上香,是去求姻缘签?那这可在她熟知的领域内,她晓得各种卜卦方式,编得来各式卦相。
白无端起饭碗,慢条斯理地望向乌砚,乌砚轻微摇头,她就放心地把菜夹进嘴里,“娘,我一路风尘仆仆,福安跟着我吃了不少苦,你先让他去吃饭,也让我吃饭,我慢慢跟您说。”
夫人意识到自己的急切,向白无赔不是,命人带乌砚去厨房。
白无嚼着嘴里的鱼肉,肉质鲜美,调味恰好,这里的厨子手艺可比富家的更上一层。
她吃了大半碗饭,又喝了半碗汤,刚夹起个鸡腿,余光瞧见夫人殷切的目光。
吃人嘴短,该编还得编。
“灵源欲访不曾闲,捉得之时为伴侣[1]。”白无背了句好意头的诗,“这是我求到的签,时机成熟姻缘自会来,娘不用担心。”
白无又剥了只虾,“娘”字叫得越发顺溜。
夫人连连道好,兴致高昂,又让人吩咐厨房做好庄云湄喜欢的糕点,给她当夜宵。
白无不知道庄云湄喜欢什么糕点,只知道她这个假庄云湄什么都不挑,正好这几日在野外已经吃腻了噎人的干粮,可以把糕点带走换换口味。
吃得满足,白无静坐着,等着还要配合夫人做什么安排,没想到夫人只让她去歇息,明日再来谋划婚嫁对象,想办法为她觅得一段好姻缘。
白无留了个心眼,在桌底下贴了张驱邪符,才回到自己的院子,屏退了要伺候她歇息的小桃。
乌砚正坐在门外的长廊等候,一看到白无就起身,走到她面前。
“乌砚,吃饱了?”
“嗯,这里的饭菜比富家的要好些。”
白无一笑,这就算是师徒的默契吧。
院子里,一小株桃花树开得正好,点缀着静谧的夜色。
这座院子稍偏,陈设说不上好,不像是一家千金会住的地方,白无思索着,和乌砚一起坐在长廊中。
“我跟厨房里的人交谈过,他们都是从云山镇来这里做活的,说是来这不久,只知道庄家有钱,但不知道钱从何来。不过庄家有种几亩地,也有鱼塘虾塘,平时家里的吃食都从那里来。”乌砚说着,“大家都是普通人,不像是在撒谎。”
今儿夜风拂面,没有往日的寒凉,白无转了下眼睛,“乌砚,你能带我到屋顶一看吗?”
乌砚背起白无,脚踏柱身,飞跃到屋檐上。
白无眺望着整座家宅,“这里果然不是庄云湄住的地方,而是给客人住的偏院。”
“可我们进来时明明是朝着中轴线走向正院的位置,怎么住进来的却是偏院?”乌砚恍然,“这里面也有鬼打墙?”
白无在屋顶上走着,面向正院的方向,“厉鬼费心劳力地戏耍着整个桃花村的人……谜底许是在故意藏起的正院里。”
在白无的指示下,乌砚手夹着现形符,脚下飞速踏过瓦片,朝着正院的方向跑去。
眼见乌砚跑到正院上方,纵身往下跳,倏地人又回到白无面前。
“又是鬼打墙?”白无紧皱眉头,“乌砚,你刚才有看到阴气吗?”
“我来不及看,眼前突然一黑,然后就回到原地。”乌砚看着手中裂开一条缝的现形符,隐隐担忧起来。
白无重新拿出一张现形符,双指夹起,用力往前一掷,符纸随风往前,飞至正院上方——悬于空中,裂成两半,燃起蓝色火焰。
“鬼火?”白无右眼直跳,“它在挑衅我们……”
她瞬间凝神聚气,双指并拢,抬手间指尖书写出黑气。
“师父,有人来了!”
白无停止动作,瞟了一眼前方,和乌砚翻身回到院子里。
不一会儿,小桃提来一盒点心,那是夫人特地为白无准备的点心。
小桃想要摆好点心再走,白无说她自己来就好,小桃也不坚持,转身出门后打了个哈欠。
白无坐下,手指在桌面上点着,乌砚拿起茶壶倒水。
“师父,刚才的鬼火……”
“那是鬼魂燃烧发出的火光,不同于普通火焰,鬼火阴冷,且为蓝色。”
乌砚手下一顿,“没有鬼魂会想燃烧自我,魂飞魄散。”
“没错,所以这厉鬼手段了得,咒得了人,害得了鬼,这是炼多少年才变得如此厉害……”
她暂时想不出解法,只能先保证自己休息充足,喝起水来,乌砚和她想法一致,去拿糕点。
打开食盒,最上一层是鲜花饼。
乌砚狐疑地吃了一口,眼里讶异,白无立刻拿来咬下。
与崔氏做的鲜花饼味道一模一样!
*[1]取自宋太宗《缘识其一》(宋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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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