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人最重礼节、礼仪。微小口语,面容仪态等都有条框。且官家是最受桎梏的。
毕竟,大昭谏官的唾沫星子如绣针酸刺尖利。
官家直言不讳用‘洗脚婢女’,此等称呼,不顾谏官,可道对是虞楹是明言羞辱。
‘洗脚婢女’几个字刚出口,虞楹狠厉抬眸阙了御座一眼,她厌恶的脸映入她的眸底。
御座上之人,文弱不失风骨。昭太宗本就武将出身夺天下,因忌惮才重文抑武,官家的眉目间遗传了些太宗的武将英气。
官家肤白,同久不见天日的霜稿色。今日他穿的一身素白底朱色,端坐在御座上。宽大的袖袍垂落,露出一截清癯①的手腕,双手本分的放置膝上。
昆山片玉,葳蕤②生光。
官家赵玠,曾经的誉王殿下。
虞楹和他‘打小儿’就认识。她和他还有一段渊源旧仇。如今,又添当朝羞辱新恨,虞楹气的怒目切齿。
李宜频微微侧首,似笑非笑,怪哉的是他并没有臣子的伏低,眉目间远山如黛,添了些皇室贵胄的华贵。
李宜频莫的痛心疾首:“官家既下了判决。臣自然勿有异议,只是……”他喉头哽咽,哭起丧来:“只是,臣只叹世态炎凉,人心不古。虞太尉真是老糊涂,竟做出如此。”
话点到为止,李宜频明面上的话是在惋惜虞楹父亲,实则是在提醒朝中官员和官家,虞大裘虽死,又是肱骨之臣,可罪责不能轻轻放下。
夏忌一听,窃喜不已,他心底的淤泥冒出的虚泡,慢慢浮出水面拙然戳破,露出肮脏的涟漪。他今日本就琢磨不透李宜频的心思,李宜频既然放出话,他也顺竿而爬。
夏忌上前一步,持着笏板揖礼,疾言厉色道:“臣附议,虞大裘两朝元老,被誉猛将忠臣,可对北伐战事未曾有良效,且惶不论越俎代庖私立宣抚使,又通金。虽大行皇帝③曾说过虞大裘可入太庙,但功过相抵,大忠即大奸。依微臣愚见,人既死,可罪行不追,恐成后世天下奸臣榜样,臣请奏,恳请官家为了万世安宁,废黜虞大裘太尉爵位,掘墓鞭尸,列入《奸臣传》!”
话音刚落,夏忌身后乌泱泱的行起揖礼④,应声附和:
“臣恳请官家,为万世安宁。”
何其荒谬?文官士大夫最巧言令色,是非颠倒,能说的出口,大忠既大奸,诡辩如斯。
夏忌得意,睨着眼看虞楹,可算出了口恶气。
虞楹眼眸低沉,一句喝止:
“一群聒噪贱人,都给老子娘闭嘴!!”
她随父行军打仗多年,一嗓子中气十足,震慑朝野。
众官一阵激灵,被她赫到,片刻寂赖无声。
虞楹暴怒,椒花怒放,脸儿气的白里透红,她指着夏忌破口大骂:
“猪瘟灾病的,还没过年,你就盼着被杀,也不瞧瞧你一身的骚肉,还敢编排起我爹来了?我爹贤义忠良之臣,大行皇帝都时常夸他,轮的着你们聒噪?
虞楹不在乎她受辱或被处死。
她勃然大怒,只因夏忌还有朝廷众臣此般侮辱她爹。
《奸臣传》,她闻听爹爹说起过,爹爹不是文官。可每次提起来此书都愤慨激昂,赤口怒骂、的人物列传。
要是爹爹被列入《奸臣传》,她若死了,黄泉地府中,她有何脸面面对她爹。甚至她心心念念的有爹爹的梦中,午夜梦回,她都不敢去看爹爹那双忧郁的眼睛。
她拼死,也不能让爹入传。
虞楹定了定,松弛了些。她虽勇,现下再怒,她也无济于事。
虞楹清晰口吻,回道:“回禀官家,李相公。蔡州之战,我爹并无过错。春夏北伐进军,也无任何问题,因为秋冬正是水面结冰,金人会沿着冰面而来,我们昭人不如金人的骑兵,只能依靠水势作战。可能是运气不好,老天爷犯糊涂,今年河堤汛势,天象也不能预测。况且,先帝明说了,北伐之事全权交给我爹,这么多年,我爹争回来的失地,难道就不算数了吗?我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虞楹最后一句如蚊蝇声,她不情不愿的低头:“还请官家和李相公酌情。”
御座上的赵玠喜闻乐见,乐的见虞楹发怒、低头、做小伏低。
睚眦必报是他的底色。他对虞楹心中有恨,压在心中数十年。他最擅长蛰伏隐忍、抓弄人心,他深知虞楹此人最是狂妄自大,凌风傲骨。
一时杀了她有什么意思,要折辱她,让她屈服,为奴为婢,谨慎卑微。
最重要一点,要让虞楹明白——她只是个女人,女人是最无用的。
昭家皇室都以仁君面人,赵玠心中仇意再快,面上还是和善仁慈:
“夫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⑤先朝贤臣,若皆遵先帝法度,朕无异议妄言,可若有奸佞当道,朕还视若无睹,朕才是真正的不孝。就依夏卿所言,虞大裘废去爵位,鞭尸择日再议,列《奸臣传》由李宜频中书省下编撰。”
夏忌头一个附和:
“官家圣明。”
虞楹气急,她脸面性命都不顾了,一脚飞踢向夏忌的弥勒肚。夏忌一个踉跄,捂着肚子倒地,直呼哎哟。
踢完夏忌,虞楹反而又指着李宜频骂起来:“你才是奸臣,若不是你,大行皇帝怎么会无缘无故死掉。我爹早有疑心,可他毕竟不是文官,这些事他也没办法彻查,现在你手眼通天遍布朝野。甚至还和官家搞断袖,你们两个昏君奸臣……”
夏忌顾不得痛,一个箭步冲上去想捂虞楹的嘴。他深知虞楹的话,恐怕惹李宜频迁怒,死的就不止虞楹了。
夏忌胖浮,身子累赘,呼声振臂如跳梁小丑:
“内侍⑥,赶快来将疯言疯语的娘子,拖下去更衣!”
虞楹虽解了甲,缴了械,仍有一身蛮力。
她冲着夏忌的一脸横肉是又捏又扇。
夏忌想来捂她的嘴,夏忌的手甚至都没触碰到她身边,就被她扇了两个耳光。
内侍和班直匆忙赶来。
班直带着刀,但未曾近虞楹的身,大也念着虞太尉以前的功劳,班直只亮刀以示警告。
两名内侍畏畏缩缩的摊出手,想来架住虞楹的胳膊。
虞楹干脆利落:“我自己会走。”
话毕,两名内侍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眼,领着虞楹出了垂拱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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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浸透过雕花棂窗,将福宁殿的附近的直舍⑦染的半明半暗。
书卷和熏香淡淡的气息稳不下虞楹的心神。
宫正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她身着青色罗地暗花褙子,褐色长裙。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
她的目光锐利而沉稳,通身的气派不怒自威。宫正执掌后宫法纪,纠察愆失。所有宫人见到她都心生敬畏,敛衽行礼。
虞楹见宫正进来,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虞楹见人便骂,不管官正:
“老货,让你们那个搞断袖的官家出来见我,让我为奴为婢,不如一刀杀了我,我还看得起他。”
虞楹骂人也有方法技巧,她骂人不分相公娘子,也不分老少,更不分嫡庶尊卑。
她逮人就骂,但她一般瞧着本人的特征骂,不会带人的娘娘爹爹。
宫正名唤周槿,她刚踏进,就听虞楹劈头盖脸一顿‘老货’的骂她。
寻常敢在宫中大张旗鼓的骂人挑唆的,她早就下令杖责宫人或者内侍。
虞楹身份不同,且官家下了令,不允许伤她。
周槿也明白官家用意,虞楹烈性勇猛的女子,越是用刑罚问,越是负隅顽抗。
周瑾也不心急懊恼,她深知,一个猴儿有一个栓法。
周瑾虽三十而立,脸上仍有风韵犹存,她不紧不慢的靠近虞楹,给了个温和笑容,又转而拎起桌上的茶水。
她沉稳道:
“娘子刚在朝廷舌战群儒,现在又矫枉我这个老婆子,口应该干了,喝点水润润再骂罢。”
①清癯:清瘦而有风姿。
②葳蕤:繁密华美。
③大行皇帝:刚去世,还没有庙号的皇帝。
④揖礼:明清之前,臣子不轻易跪皇帝,宋朝更有无故跪是扰乱朝堂。这里只是揖礼。
⑤孔子说:三年内不改变父亲定下的规矩,才是孝顺。
⑥内侍:太监。
⑦直舍:宫人住的地方。
本来这张就有男女主戏份的文案的那里 结果一写停不下来了 下一章再写吧 女主就是粗俗人设 男女老少都骂 但是不打女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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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戾雨西香(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