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有点不舒服,先上楼了。” 林晚的声音干涩沙哑,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绕过柜台,低着头,看也没看任何人,快步冲上了楼梯。楼梯在她脚下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咚咚”声,像是在为她此刻狼狈逃离的心跳伴奏。
楼下,短暂的安静后。
楚云舒看着林晚消失的楼梯口,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禾安,林小姐好像…不太高兴?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沈禾安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又看看手里那个水蜜桃,眉头紧锁,心里莫名地有点烦躁,却又说不清为什么。她粗声粗气地回了一句:“谁知道她!城里人就是心思多!不管她!” 说完,狠狠咬了一口桃子,仿佛要把那股莫名的烦躁也一起嚼碎。
王阿婆浑浊的眼睛在沈禾安脸上和林晚消失的方向转了转,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楚云舒的手,慢慢走到店里的竹椅上坐下,目光悠远,仿佛看透了什么。
林栋梁站在货架旁,手里还捏着一张没贴的价签,看着这瞬间转变的气氛,有点手足无措,感觉空气里弥漫着他看不懂,但又让人浑身不自在的微妙因子。他求助似的看向王阿婆,王阿婆却只是对他慈祥地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栋梁,来,坐。陪阿婆说说话。”
林晚“砰”地一声关上房门,老旧的门轴发出长长的“吱呀”呻吟,总算将楼下那令人窒息的“姐妹情深”氛围隔绝在外。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和阳光穿过阳台门投在地板上的明亮光斑。林晚靠在门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需要做点什么,转移这糟糕透顶的情绪。
目光落在小小的阳台上。那是她入住后,唯一花心思打理过的地方,算是她在这方寸之地开辟的“世外桃源”。林晚寻到那张旧藤椅,如释重负般地坐了下来。藤椅发出熟悉的、轻微的嘎吱声。她靠在椅背上,目光放空,望着远处被阳光晒得有些模糊、蒸腾着热浪的田野轮廓,还有更远处那些线条柔和、覆盖着浓绿植被的小山丘。
就在这时,一阵犹豫又带着点试探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停住。紧接着,是几下很轻、带着点迟疑的敲门声。
“叩、叩叩。”
林晚心头一跳,瞬间绷紧了身体。她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沈禾安。她没出声,假装没听见。
门外安静了几秒。就在林晚以为对方走了的时候,那扇老旧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沈禾安那张带着点别扭和试探的脸探了进来。
“咳…”沈禾安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不敢直视林晚,目光在房间里乱瞟,最后定格在阳台上的林晚身上。她推开门,走了进来,脚步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那个……王阿婆说……桃子很甜,让我……给你送一个上来。”沈禾安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点完成任务般的僵硬。她走到阳台门口,隔着几步远,将手里的水蜜桃递了过来。
林晚没接,甚至没回头,依旧背对着她,手里的喷壶对着那盆茂盛的薄荷叶,“噗嗤噗嗤”地喷着细密的水雾。水珠落在翠绿的叶片上,滚落下来,空气里弥漫开薄荷清凉又略带辛辣的气息。
沈禾安的手僵在半空,有点尴尬。她讪讪地把桃子放在旁边的小木凳上,然后抓了抓自己本就有些乱的刘海,眼神在林晚僵硬的背影上转了一圈,又生硬地开口:“你……刚才说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语气硬邦邦的,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没话找话。
林晚终于停下了喷水的动作,但依旧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冷得像冰窖里捞出来的,“没有不舒服。就是想上来静静。” 每一个字都像小冰雹砸在地上。
沈禾安显然没接收到这“生人勿近”的信号,或者说,她接收到了但选择性地忽略了。她像是抓住了话头,往前凑了小半步,带着点她惯常的、自以为是的促狭,试图用玩笑打破僵局:“哦——原来是想偷懒啊!不想在下面帮我干活了?” 她甚至还努力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我懂你”的笑容。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林晚压抑的怒火!
她猛地转过身,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此刻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直直地刺向沈禾安!手里的喷壶因为用力攥紧而发出轻微的塑料挤压声。
“沈禾安!你搞清楚,我是你的租客,不是你雇佣的员工!我没有义务天天替你看店、理货、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我是付了房租住在这里的,不是签了卖身契给你沈老板打工的!”
这一连串的质问像连珠炮,砸得沈禾安愣住了。她脸上的促狭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被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取代。她看着林晚气得发红的脸颊和喷火的眼睛,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却又一时语塞。她确实……理亏。
“我…我又没说不给你钱……”沈禾安底气不足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眼神飘向别处,不敢再看林晚。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那是她心虚或尴尬时的标志性动作。
阳台上的空气再次陷入凝滞,只有薄荷叶上残留的水珠缓慢滴落的声音。
沈禾安的目光开始四处乱飘,试图寻找一个能打破僵局的话题。她的视线扫过阳台角落里那盆郁郁葱葱的紫苏,又掠过那几盆开得正盛的太阳花,最后落在墙角那株小小的金桔盆栽上。上次她看到时,它还只挂着几朵小白花,现在居然结出了几颗黄豆大小的橘色果子!
“咦?”沈禾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睛一亮,指着那盆金桔,语气带着点夸张的惊奇,“这小东西……居然结果子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凑近那盆金桔,仔细看了看,甚至还伸出手指戳了戳一颗小金橘,然后转过头,看向林晚,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有点刻意讨好:“林晚,你这小花园……维护得真不错啊!这薄荷长得,够炒一大盘田螺了!这太阳花开得,比村头张阿婆种的还旺!还有这金桔……啧啧,厉害!真厉害!我就说嘛,城里人就是会打理,心思细!比我这粗手粗脚的强多了!” 她一边说,一边竖起大拇指,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林晚,仿佛在展示自己新发现的珍宝。
这突如其来的、毫无过渡的夸奖,带着沈禾安特有的直白和笨拙,像一盆冷水,“噗嗤”一下浇灭了林晚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只留下一缕哭笑不得的青烟。
看着沈禾安那张努力堆笑、带着点傻气和讨好的脸,还有她那竖起的大拇指,林晚胸中的那口恶气,竟诡异地消散了大半。她绷着脸,努力想维持生气的样子,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哼。”林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重新拿起喷壶,对着那盆无辜的紫苏继续“噗嗤噗嗤”,但动作明显缓和了许多,“少来这套。没事就下去吧,别在这儿碍手碍脚打扰我偷懒。” 语气虽然还是硬的,但那股尖锐的怒气已经褪去。
沈禾安敏锐地捕捉到了林晚态度的微妙松动。她心里松了口气,胆子也大了起来。她非但没走,反而又往前蹭了一小步,几乎挨到了林晚身边。一股混合着水蜜桃甜香和沈禾安身上淡淡汗味的气息钻入林晚的鼻腔。
“咳,林晚,”沈禾安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向阳台角落里那盆开得最盛的太阳花,火红的重瓣花朵像一个个小太阳,在阳光下灼灼生辉。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挺直腰板,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极其浮夸的戏剧腔调:“女士们!先生们!哦不,林晚女士!请注意!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她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对着并不存在的观众席方向鞠了个躬。
林晚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表演”弄得一愣,手里的喷壶都忘了喷,一脸错愕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突然发病的傻子。
只见沈禾安走到那盆太阳花前,动作极其夸张地撸起了并不存在的“袖子”,然后对着那盆花,像模像样地虚空抓了一把空气,仿佛在凝聚“魔力”。接着,她双手合十,用力搓了搓,嘴里还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花仙子快显灵!” 那神神叨叨的样子,配上她认真的表情,滑稽得让人忍俊不禁。
林晚嘴角抽搐,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这演的是哪一出?
沈禾安搓完“魔力”,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炬地盯着那盆太阳花。她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对着花丛猛地一抓!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拔萝卜般的狠劲儿。
就在林晚以为她要把整棵花薅下来的时候,沈禾安的手腕以一个极其花哨(且刻意放慢)的姿势在空中划了个半圆,然后“啪”地一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变!”
随着这声清脆的“变”,沈禾安原本空空如也的右手,赫然出现了一朵娇艳欲滴、花瓣饱满的红色太阳花!花朵不大,但开得正好,仿佛刚从枝头摘下,还带着清晨的露珠和阳光的温度。
“哇哦!”沈禾安自己先发出了一声极其夸张的惊叹,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也被自己的“神技”震惊到了。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朵花捏在指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得意、紧张和一点点邀功请赏意味的灿烂笑容,一步步走向林晚。
她走到林晚面前,停住。午后的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微微躬身,像一个蹩脚却真诚的骑士,将手中的太阳花郑重其事地递到林晚面前,声音不再是刚才的浮夸,而是放得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地说道:“喏,送给你!鲜花……当然要配美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晚彻底愣住了。她看着那朵被如此珍重递过来的小花,花瓣在阳光下红得耀眼。再看向沈禾安,那张平时总是带着不耐烦或促狭表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纯粹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她甚至能看到沈禾安微微泛红的耳根,在金色阳光的照射下格外明显。
那句直白得近乎笨拙的“鲜花配美人”,没有任何修饰,没有任何技巧,却像一束最强烈的阳光,瞬间穿透了她所有筑起的防线和残余的怒气,直击心底。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咚咚咚,敲打着胸腔。
“……你……你……”林晚一时失语,脸颊不受控制地飞起两朵红云,比手里的太阳花还要鲜艳几分。
花茎上还残留着沈禾安指尖的温度,以及一点新鲜的泥土气息和阳光的味道。那抹热烈的红色,在她掌心,滚烫灼人。
“嘿嘿,厉害吧?”沈禾安看到林晚接了花,顿时又恢复了那副傻里傻气的得意模样,挠了挠后脑勺,“我就说嘛,我这手艺,当年可是跟我外婆学了好久……”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回忆“学艺”经历,试图掩饰自己刚才那句“美人”带来的冲击和此刻同样加速的心跳。
“行了行了,知道你厉害了。”林晚笑着打断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和宠溺,“浮夸得要命!”
沈禾安看着林晚明媚的笑脸,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仿佛得到了最高的奖赏。她像是终于想起了正事,用一种极其理所当然、仿佛在宣布超市新到货的口气说道:“哦对了!林晚,这两天麻烦你帮我看店,辛苦了!这样,给你免半个月房租!算我…呃……算我请你喝茶看魔术。” 她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仿佛给出了天大的恩惠。说完,又立刻补充道:“还有这个桃子,王阿婆特意挑的最大最甜的!” 她指了指刚才放在小木凳上的水蜜桃。
话音未落,她像是怕林晚反悔或者再提什么要求,也像是被自己刚才那句“美人”和此刻林晚的笑容弄得有点手足无措,飞快地转身,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三两步就蹿出了阳台,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仓皇地丢下一句:“我、我下去看店了,你……你慢慢赏花!”
然后就是一阵急促下楼的咚咚咚脚步声,由近及远,迅速消失。
阳台上,瞬间只剩下林晚一个人。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包裹着她。她左手拿着那个沉甸甸、散发着诱人甜香的水蜜桃,右手掌心静静躺着那朵小小的、火红的太阳花。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花瓣上沈禾安偷偷沾上的细小水珠折射着七彩的光芒,像一颗跳动的、甜蜜的心。
“笨蛋。”她对着空气,低声呢喃,谁稀罕你的半个月房租……还有这桃子……
林晚在心里愤愤地腹诽,目光却胶着在那朵小小的太阳花上,久久没有移开。指尖轻轻摩挲着花瓣,那抹红色仿佛一直烫到了心里。她认命般地拿起桃子,对着那红彤彤的果肉,轻轻咬了一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