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旭抬眼望向对面的琴有弦,想要借此观察琴有弦的态度。
但是对面的琴有弦微微侧头,没有看伏旭。她的嘴角勾起的弧度不加掩饰地表达着她对身边舒子墨的欣赏。即便她的眼睛上覆盖着眼衣,对面的伏旭也仍然能够想象她落在舒子墨身上的视线。
伏旭从很早之前就听说过舒子墨的名字——云启都城大名鼎鼎的才女,从小和云朔王青梅竹马,如今和京都新贵简重澜定下了婚约。
此前种种,舒子墨早就是京都城中的风云人物,因此今日伏旭一见舒子墨,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只不过浮肿女尸案事态紧急,加之她是琴有弦带来的人,伏旭才没有多问。
像是感觉到伏旭打量的视线,琴有弦回过头来,给了伏旭一个噤声的手势。
二人视线中心的舒子墨毫无所觉,一边沉思,一边下车,身体和头脑一同运转:“但是我认为在见孔彦之前,我们要先去验房勘察一番。”
“自然。”琴有弦不置可否,转头又问伏旭,“伏大人是同我们一起吗?”
伏旭点头:“好。”
刑正让他来就是让他看顾琴有弦,虽不清楚其中原因,但琴有弦从踏入云启开始,她的身边从未离过人。
就在几人下车的时,刑查院的门口早就有人等候多时了。
最先下马车的是舒子墨,等她在地面上站稳的同时,一抬眼就看到那个等在门口的人。
那是舒子墨曾热烈爱过的人,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可直到……
——我不爱她。
上辈子的回忆开始涌入脑海,她的心连着她的胃一起泛着疼。
袖中的手不自觉地开始攥紧,稍长的指甲嵌进肉里,些许的疼痛感唤起了舒子墨的理智。
最后下车的伏旭立刻认出对面的人是谁,上前拱手道:“简大人。”
来人正是简重澜。
“伏大人。”简重澜拱手回礼。
“今日禁卫营不忙吗?简大人怎么有空来刑查院?”伏旭明知故问。
谁都知道自从那件事之后,舒子墨和简重澜定下了婚约。也是自那之后,京都城内惊才绝艳的舒姑娘再未露过面,一直在闺房里绣着嫁衣。
如今舒姑娘再次出门,来的却是京城内闻风丧胆的刑查院,简重澜担心自己的未婚妻也无可厚非。
简重澜开门见山:“我来找舒二姑娘。”
伏旭微微瞥向身后的舒子墨,见她撇过头去,一点都不愿意同简重澜对视的模样,伏旭心下了然了几分。
听闻前几日舒二小姐还和简重澜一齐参加了边国公夫人办的赏花宴,今日一见,怎么就一声不吭了?
难道……是吵架了?
倒是跟在舒子墨身边的琴有弦微微手中一把折扇,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轻轻煽动着,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身后的初夏将狐裘披在琴有弦身上,提醒道:“公子,天冷。”
琴有弦在有火炉的车厢内怕热,出了马车冰天雪地的怕冷,久而久之,初夏逐渐习惯,总是能适时地为她收着狐裘。
“又冷又热的。”琴有弦抱怨道。
刚从车厢内出来的琴有弦,身上的那股热气还未散去,乍一接触外边的天气,这般冷热交替让她好不舒服。
琴有弦嘴上这么说着,可她的“视线”却一直落在身边的舒子墨身上,丝毫没有同对面的简重澜打招呼的打算。
对面的简重澜并不认识琴有弦,见舒子墨和琴有弦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对舒子墨说:“子墨,这里是刑查院,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舒子墨冷不丁地再听到这个称呼,心尖儿都跟着颤了颤,紧攥着的手松开,复而又蜷缩起来,手臂因为用力而有些许的颤抖。
只有一遍又一遍的深呼吸之后,她才能勉强掩藏自己的异样。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简重澜,比如什么是他口中该来的地方,什么又是不该来的地方;她也想问上辈子他到底为什么对舒家见死不救;她还想问,夫妻十三载,他到底有没有对她有一点温情,为什么要利用她、利用舒家!
舒子墨微小的举动都被琴有弦看在眼里,但后者什么话都没有说。
毕竟有的事情,需要自己去做决定。
舒子墨张开嘴,任由冬日冰冷的空气灌进嘴里,可她还是选择了不开口。
几位之间僵持了好一会儿,还是琴有弦打破了这个气氛:“伏大人,这大冷天的,我们快进去吧。”
如果现下是春日,琴有弦倒是不介意多站一会,但现在可是冬天,琴有弦实在耐不住寒。
伏旭这才想起来刑正的提醒,说这琴公子可娇气得很,立刻说:“请跟我来。”
说完,抬脚就朝着仪门走去,身为客人的琴有弦紧随其后。
在路过舒子墨身边的时候,琴有弦说:“这天太冷了,舒姑娘有没有带手炉?要不要一道进去烤烤火?”
这话像是提醒了舒子墨什么,她点头,跟上了琴有弦:“多谢琴公子。”
站在身后的简重澜见舒子墨丝毫不搭理自己,同另一名男子离开,袖口下的手不自觉地开始攥紧。
明明前几日还是好好的,怎么今日舒子墨就不搭理自己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抬脚想跟着舒子墨一道进去,可很快就受到了守卫的阻拦。
“简大人,刑查院重地,没有刑正的同意,我们不敢贸然放您进去。”
简重澜只能皱着眉头,看舒子墨和琴有弦一同走进京都城人人闻风丧胆的刑查院。
和舒子墨并肩而行的琴有弦听到这个称呼失笑,凑近她,手中的折扇“唰”地打开,挡住了身后简重澜的视线。
琴有弦在舒子墨的耳边说:“不必跟着他们一同叫我。我小字诉音,随便你怎么唤我都可以。”
舒子墨一愣,她没有想到琴有弦今日第一次见她,就让她如此亲昵地唤自己的字。
“好,诉音。很好听的字。”舒子墨赞叹,问道,“东海……也有起小字的习惯吗?”
琴有弦的步伐一顿,眼衣下是难以掩饰的慌张,回道:“东海没有这个习惯,是一个……朋友。是朋友帮忙起的。”
“想来一定是中原的朋友?”舒子墨主动忽略了她的不自然,跟上琴有弦的脚步。
“嗯。”琴有弦心不在焉地回道。
“那一定诉音身边很好、很好的朋友吧?”
琴有弦的思绪飘散,曾经的回忆涌上脑海,她含糊不清地说:“曾经是。”
舒子墨没有听见这句话,又问了一句:“可是云朔王起的?”
能够住进那间院子,用太后最喜欢的那套玉石瑶茶盏,就足以表明顾无渊对她的心意。
琴有弦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上的扇子:“……不是他。”
这个回答不由地让舒子墨蹙眉。
难道自己猜错了?
也对,上辈子从未听过顾无渊有什么心仪之人,想必是被诉音拒绝了。
说不定是顾老六单相思人家,爱而不得,所以传闻说他们不对付。
顾无渊,你可真是……
活该!
思及此处,舒子墨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心情大好。就连刚刚和简重澜相见的不愉快都被她抛之脑后。
门口的简重澜眉头就没有松开来过。
一直站在远处的下属上前,问简重澜:“大人,可要进去?”
“不必。”简重澜抬手,打断了下属的殷勤,“去调查子墨最近都见了什么人,着重调查顾无渊。”
身边的属下一愣:“大人,舒姑娘不是早就和朔王……”
简重澜微微斜眼,目光如锋,带着不容置疑:“让你查你就查!”
下属倒吸一口凉气,赶忙道:“是!大人。”
“等一下。”简重澜喊住了准备离去的下属,“浮肿女尸的尸体在刑查院,子墨这次前来应该是要调查浮肿女尸案。你去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别让她提前发现那个线索。她聪明得很,发现尸体上的线索是迟早的事。”
下属是简重澜的心腹,自然知道浮肿女尸案意味着什么,正色道:“是。”
下属离去之后,简重澜揉了揉眉心。
他不喜欢事物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舒子墨今天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
而且……她要查案,却没有来找自己。
以简重澜如今的身份,即便明面上不能插手浮肿女尸案,可暗地里带她前往醉林楼勘察也并非做不到。
可是她宁愿翻墙去找顾无渊!
她难道忘了顾无渊是怎么对她的了吗?
简重澜攥紧了手,衣袖下的青筋凸起。
明明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明明前几日她对自己的分明是有意的,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简重澜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睁眼后,他的眼里是一片清明:“顾无渊,你最好真的信守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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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尸房在刑查院的西侧,去往那里要从仪门经过公堂。
知道琴有弦要来,刑查院的众人早就有所准备。
只是在伏旭经过的时候,下属道:“伏大人,刑正喊您过去一趟。”
伏旭点头,对下属吩咐道:“我去去就来,你们先在这守着。”
“是。”守在验尸房的缉查史干净利落地为舒子墨等人开了门,一股恶臭的味道弥漫开来。
饶是舒子墨早有准备,还是没忍住皱眉,强行将自己胃中翻涌的那股恶心重新咽了回去。
初夏适时为舒子墨和琴有弦递上两块布,可以用来遮掩口鼻。
舒子墨没同她客气,接过布条后,和琴有弦一前一后踏入验尸房。
初夏则像是根本闻不到这股味道,像个没事人一样,安静地垂首站在门边。
“你们之前有调查这里过吗?”舒子墨的声音因为布条的遮掩有些不够清晰,“什么时候发现尸体不见的?”
“自然。”守在门口的下属点头,“今早伏大人和刑正一同前来的,结果发现尸体不见了。”
验尸房的钥匙一共有两把,其中一把是备用钥匙放在刑查院的库房,由刑正看管,还有一把放在案牍房,由当值的笔勘官取用。
恰在此时,伏旭赶了回来,舒子墨询问的对象也就从下属变成了伏旭:“你今早和刑正一起来的?”
“昨日我和刑正一起探讨案件,谈论得挺晚的,便宿在了刑正家,今早就一道来了。”伏旭点头,没有隐瞒,“我和刑正昨日对浮肿女尸案有了一些新的头绪,于是今日特意来得早些。去案牍房拿了钥匙,一开门就发现尸体不见了。”
“你和刑正一直都在一起?”
“是。”伏旭点头。
“包括去案牍房拿钥匙?”
“是。”
“除了你们,还有谁?”
伏旭摇头:“没有了。我们来得早,很多人都没有上值。”
“既然昨晚就有了新头绪,为何不昨晚就来查看尸体?”
“我们……吃了酒。昨晚那风吹的,我们又吃了酒,风一吹就容易上头想吐,也便歇了心思,左右尸体都在验尸房里,总不会乱跑。哪成想……”
舒子墨点头,看样子像是接受了这个说辞。
“那你们昨日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