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校长谈完,快到午饭时间。
迟昭跟杨小满约好了出去吃,正准备去操场找她,迎面碰到下楼的岑述白。
“好巧呀,小白老师,去食堂吃饭?”
“嗯。”
杨小满的作文还在岑述白脑子里回荡,岑述白不由得再次打量起迟昭来。
她今天不似往常般素净,特意穿了一身温婉的连衣裙,还化了点淡妆。
阳光照得她皮肤透亮,嘴唇像沾着露珠的玫瑰花瓣…
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岑述白确信杨小满的作文是在胡诌。
迟昭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岑述白稍微放慢了步伐。
这给了迟昭得寸进尺的机会。
“听说小白老师不是本地人?”
“嗯。”
“那你会在榕溪镇待多久?”
“不知道。”
“小白老师今年多大了?”
“…”
“小白老师觉得我烦人?”
岑述白被一连串的打听问得有些心烦。
又不是相亲,问这么清楚做什么,查户口呢?
那张嘴喋喋不休,柔软的纱裙时不时擦过他的手臂,岑述白往旁边挪,迟昭跟没有安全距离似的跟着他,岑述白都快贴上墙了。
岑述白猛地转身,迟昭差点跌进他怀里,额头结结实实磕到了他的下巴。
岑述白下意识握住她的肩头稳住她的身形。
她惊疑中带着些狡黠的眼神就这样直直撞进他眼里。
岑述白将她推开,敛下眼睑,没直视她的眼睛,语带警告:“迟昭,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迟昭无所谓地笑笑:“你觉得我把你当什么人。”
“随便你怎么看我,但我不是你的猎物。”
见人生气,迟昭淡然一笑:“嗯,年轻人自尊心还挺强。”
她那“不跟小孩计较”的笑极为扎眼。
岑述白不服气:“我没比你小多少。”
迟昭笑意更甚,越是年轻就越在意这些没什么意义的比较。
她语气暧昧,故意问:“小白老师成年了吧?”
“迟昭!”
迟昭柔柔地笑:“不叫我小满妈妈了?”
说起家长这个身份,岑述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知道要成年?”
“啊?”
迟昭一脸费解,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
岑述白一脸严肃,还真有点老师的样子。
迟昭不知道又是哪句话惹到了他。
“小白老师生气了?”
“没有。”
“那你成年了吗?”
原则问题,迟昭还是得问清楚。
“二十三。”岑述白没好气地丢下这一句,继续往食堂去。
迟昭满意地跟上:“哦,那可以结婚了哎…”
这女人,真是三句话不离主题。
迟昭还跟着他,岑述白问:“你也要去食堂?”
“小白老师不会以为我在跟着你吧,我只是要去操场。小白老师有点自作多情了哦。”
跟她说话,一天能气八百回。
岑述白下了逐客令:“再见。”
*
自从遇到迟昭后,岑述白的生活里莫名其妙地多了这么一个人。
不仅每天能在校门口见到她,偶尔还会在别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
这个人就跟她看他的眼神一样,黏在岑述白身上了,逃都逃不掉。
迟昭最近每天都来接杨小满放学。
穿着漂亮的裙子,往校门口那颗百年老榕树下一站,自成一道风景线,引得路过的学生和家长频频侧目。
她没再进学校来,每次接上孩子就走。
有时候岑述白送校门口经过,迟昭轻轻柔柔地抛过来一个眼神,他总是轻巧地避开。
隔着拥挤的人潮,岑述白仿佛能听到迟昭饶有兴致的一声轻笑。
五月初,榕溪镇迎来了一场大暴雨,这雨结结实实地下了一整天。
暴雨没能浇灭小学生们放学的兴奋,放学铃声一响,一窝蜂地往教室外挤。
家长们手里撑着伞,臂弯里还夹着一把伞,早早地等在教室外。
如瀑的雨水很快将校园里纷繁的脚印冲刷干净。
朱老师家里还有老人孩子,着急下班,却迟迟没等到有人来接杨小满。
杨小满心思活跃,知道朱老师的为难,她自称带了伞,自己可以回去。
若是小雨,朱老师也就相信杨小满可以自己安全回家,可今天这雨太大了,杨小满回家要经过一座桥,她实在不放心。
家里又打了电话来催,朱老师只好拜托岑述白送杨小满回家。
“不好意思啊小白,我家里实在走不开,麻烦你。”
“没事,我送杨小满回去。”
朱老师一脸抱歉,把自己专门买的一把大伞留给岑述白,不放心地叮嘱道:“路上一定注意安全,到家给我信息。”
“嗯。”岑述白脸上没什么表情,简单地发出一个音节后,又担心朱老师误会自己不满这项工作,又附上一句,“我会的。”
岑述白没料到今天会突降暴雨,出门也没带伞。
虽然朱老师给他的伞很大,可他和杨小满的身高差距太大,为了孩子少淋些雨,岑述白尽力把伞面往杨小满那边倾斜,他左边身子已经全湿了。
比起湿透的衣服,岑述白的心情比落在伞面的暴雨还乱。
迟昭这个母亲当得,在孩子最需要接的时候玩起了消失。
除了刚开始的感谢,杨小满一路上都没开口说话,懂事的孩子连生气都是沉默的。
岑述白牵着她的手,不知道该跟杨小满说些什么,才能让孩子不那么难受。
路上已经汇聚了不少水洼,杨小满泄愤似的一脚一个,没料到一颗水坑比预想中要深,差点摔倒。
岑述白一把将人提起:“小心。”
杨小满心有余悸:“谢谢小白老师。”
简单的沟通,好歹算是打破了沉默。
岑述白小心翼翼地问,也是给迟昭没来接孩子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你妈妈上班去了?”
杨小满还是闷闷不乐,不愿多说:“嗯。”
岑述白大概理解杨小满的心情。
上班挣钱很重要,孩子很理解,也知道自己不该因此责怪妈妈。
但别的同学都有家长来接,就算再理解,心里难免会失望。
很快到了村口。
村子外有一条天然的河流,河面不宽,上面架着一座百年的石桥。
岑述白上次来的时候,水面在桥面下三米,现在水面暴涨,已经快淹过桥面了。
桥头有一座发电站,蓄了河水发电。
如今上游的水倾泻而下,蓄水池的水漫出来,淹没了桥头的石阶。
岑述白就地蹲下,拍拍肩膀示意杨小满上来。
杨小满道了声谢,伏到岑述白背上。
现在石桥尚能过人,可上游的水奔腾而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桥面完全淹没。
岑述白背起杨小满就走,刚上桥,桥那边有人冲他招手喊话,很着急的样子,水声太大,岑述白听不见对面在说什么,只加快脚步往桥那头去。
上游冲下来很多水草枯树,堵住了桥洞,愈发加剧了桥面被淹的速度。
几乎所有村民们都在河边。
有的人在用各种工具捞着枯枝,清理桥洞,有的人则在搬运防洪沙袋,以免河水继续上涨淹到庄稼地里。
岑述白背着杨小满过了桥,突然就在人群里看见了迟昭。
她高挑纤细的身影在人群里尤为扎眼。
她穿着塑料雨衣,头戴一顶鸭舌帽,正在跟另一位阿姨一起搬运沙袋。
杨小满伏在他背上一动不动,岑述白顾不上迟昭,他得先把学生安全送回家里。
岑述白循着记忆往那座小院走去。
家里没人,岑述白直接把杨小满送到客厅。
他本想留下来照顾,可杨小满坚持自己能行。
岑述白见杨小满只是小腿和鞋湿了,便不再坚持,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岑述白原路返回,在河边时,见几个中老年大叔在岸边拖拽着一根巨大的浮木。
桥洞附近的水草清理了大半,得先把这跟木头抬走,不然上游冲下来的水草枯叶还会把桥洞堵上,不利于排水。
岑述白本想尽快回镇上,但泡在水里的几个叔叔已经是头发半白的年纪,为了劲儿往一处使,嘴里还喊着号子。
岑述白于心不忍,反正身上已经湿了,便丢下雨伞下去帮忙。
“谢谢你,小伙子。”
一位叔叔见岑述白跳进水里跟他们一起,半眯着被雨水冲刷的眼睛感谢他。
“没事。”
使蛮力不是个办法。
粗壮的浮木在滔滔流水的冲击下实在是难以搬动。
岑述白借着身高优势,往深处缓慢挪动了一步,拼着一口气把浮木抬着脱离水面。
没有了水流冲击的浮木在七八个人的合力下终于被抬到岸上。
几位长辈把岑述白围在中间,满是夸奖,说要请他回家吃饭。
岑述白婉言拒绝,抬头看向迟昭的方向。
她混在一群阿姨中间,岑述白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勾着背,手里拖着沙袋往岸边垒。
迟昭已是累极,拖着步子往存放沙袋的地方去。
同行的大姐知道她身子单薄,却也没时间照顾她,告诉她累了就先回家休息,便急匆匆地走了。
迟昭从来没干过这种活儿,手已经被磨出血泡。
她原本也想袖手旁观的,可是这河水涨得太快了。
在村里一年多,她将农民对土地和庄稼的重视看在眼里,实在是没法心安理得地安稳坐在家里,看一群中老年人冒着生命危险抢救自己的家园。
何况这个家园如今也有她的一处栖身之地。
岑述白浑身湿透,已经放弃撑伞。
迟昭余光扫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朝她而来,她扭头一看,竟是岑述白:“你怎么在这儿?”
岑述白迎着雨窜到迟昭身边,毫不客气地问:“今天怎么没去接杨小满?”
迟昭抹着脸上的雨:“啊?我忘了不好意思。”
岑述白脸色不好看,语气也十分严厉:“这都能忘,你怎么当家长的?”
迟昭累得反应都迟钝了:“那小满人呢?”
岑述白没好气地回:“我送她回家了。”
迟昭松了一口气:“哦好,谢谢你。”
事出有因,岑述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提醒她:“晚上回去记得好好跟孩子解释一下,你今天没去接她,她很失望。”
“我知道了,谢谢小白老师。”
她今天完全没有之前那副轻挑的模样,岑述白竟有些不习惯:“还要搬多少?”
一停下来,迟昭的手都在发抖:“不知道。”
“冷?”
迟昭小幅度地摇头,无力地垂着手臂:“手没劲儿了。”
岑述白扫了一眼她那两条细长胳膊,搬这么重的沙袋肯定已经脱力了,明早起来不知道得酸痛成什么样。
“你回去休息吧,小满需要你照顾,你那手,回去记得热敷一下。”
迟昭回头看了看汹涌的河水:“可是…”
她的手抖得厉害还想着继续,岑述白直言:“我来吧,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
迟昭环顾左右后还是决定先回去,抬头一看却发现岑述白就这么淋着雨:“那我把雨衣留给你。”
岑述白低头扫了一眼自己:“不用,已经湿透了,你穿回去。”
夏天衣服单薄,湿透的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岑述白流畅的线条。
岑述白不自然地拽着衣服下摆,把衬衫抖落开,不至于显露太多。
迟昭不听他的,动手去解雨衣。
见拗不过她,岑述白按住迟昭的手:“等一下。”
岑述白小跑着去桥边捡回了雨伞,边向她走过来边把伞撑开。
黑色的大伞撑在头顶,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短促而密集的声音像爆开的豆子。
迟昭却不领情,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蛮力,一把推开岑述白撑着伞的手臂:“不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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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