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明月而来 第2章 第 2 章

闷热带着湿气，像极了夏季的火热。

顾卿头疼欲裂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像被电流击中过。

她不过就是晕倒了会儿，还不至于对她用除颤仪吧。

心中是沉闷的疼痛，彰显着刚刚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的幻觉。

林谢死了，她亲手送走了他。

他冰冷的温度，依旧还停留在她的手心。

伴着的是她剧烈的心悸。

逃避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她总归是要面对林谢的死。

她会带着愧疚、伤痛，一个人痛苦地活下去。

睁开眼，眼前不是抢救室刺眼的白炽灯，也不是医院宿舍里昏黄的橘光。

而是窗外透过浅色窗帘洒进来的、略显刺眼的阳光。

顾卿猛地从床上坐起，剧烈的动作让她头晕目眩。

身下的床，更是随着她的动作，伴着“嘎吱嘎吱”声响。

顾卿身体停顿？

这个声音，她好像许久没有听过了。

这是哪里？

顾卿环顾四周，心脏开始狂跳不止。

房间里，熟悉的书桌，贴着她曾经喜欢的明星海报，架子上摆着几个略显幼稚的玩偶。

这是…她高中时的卧室。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家。

顾卿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纤细、白皙，属于一个少女的手。

随着她的动作，阳光透过镜子的折射，刺入了她的眼。

一种荒谬又惊骇的猜想紧紧抓住了她。

顾卿转过头，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脸上带着的，是十六七岁少女独有的朝气，只是此刻因震惊显得有些苍白。

那双眼，还没有疲惫和愧疚，明亮又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

长发乌黑，随意地披在肩上。

这不是三十岁，身心俱疲的顾卿。

而是十六岁，浑身是刺，心里装满恨意的顾卿。

“嗡”的一声，顾卿的脑子彻底地乱了。

她猛地转过身，视线疯狂地在房间里搜索，最后落在了书桌上一本薄薄的日历上。

日历翻到的那一页，清晰地印着年份和月份。

正是她高一那年刚开学没多久。

她不是在做梦。

她竟然回到了十四年前。

回到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门外客厅传来的声音，像一盆冷水，瞬间将她浇灭。

门外传来电视的声音，还有一个女人温柔的笑声，以及另一个女孩娇憨的说话声。

是王凤兰和赵苒。

顾卿的心，下意识地开始缩紧。

那种熟悉的、被排除在外的隔阂感和闷痛，依旧条件反射般出现。

从前一直要回避的事情，又开始出现在脑海里。

顾卿深吸一口气，用力握了握拳，指甲陷进掌心里，然后，她猛地一把拉开了房门。

客厅的场景，与她记忆深处的画面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王凤兰和赵苒亲昵地挤在沙发里，看着一部搞笑的综艺节目。

赵苒被逗得咯咯直笑，脑袋几乎要靠在王凤兰的肩上。

好一幅母女情深的温馨画面。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转过头来。

赵苒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翻了个白眼，极其轻微却又足够清晰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然后立刻把头扭了回去，继续看电视，多看她一眼都嫌多余。

而王凤兰脸上的笑，一下子变得有些局促和小心翼翼，她犹豫了下，站起身，声音都放轻了几分。

“卿卿醒了？是不是我们看电视声音太大，吵到你了？”

话里带着一种讨好的试探。

不等顾卿回答，王凤兰又急忙补充道：“小苒她今天有点不舒服，就想看会儿电视放松一下，我马上把声音调小。”

又是这样！

永远都是这样。

她不明白，王凤兰明明是她的妈妈，为什么总是偏袒着赵苒。

顾卿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强硬到坚不可摧，还是一点点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顾卿深吸一口气，她没有回答王凤兰任何关于电视的问题，只是目光稍稍在赵苒脸上停了一秒，然后淡淡地、听不出情绪地扔下一句：“你们看吧。”

说完，她不管客厅里的人再说什么，径直转身向卫生间。

冷水扑在脸上，顾卿镇定了下来。

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她抬起头。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头紧紧地皱着，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深沉。

她和赵苒的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她和赵苒，算是半路姐妹。

最初的陌生和隔阂，不该变成后来那般不死不休的恨。

一切的源头，就是她的亲生母亲明目张胆的，日积月累，将她心割得鲜血淋漓，最终滋生出扭曲的嫉妒和怨恨。

而这股恨意，让她将报复，实施在了那个清风朗月般的少年身上。

林谢什么都没有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讨厌和恨赵苒，才将所有的怨恨转移到了赵苒的表哥身上。

他太完美了，让她忍不住想要将他一并拉入深渊。

是她自己，用最残忍的方式，摧毁了曾经她拥有过的月光。

现在。

林谢。

现在的林谢，应该还活着。

活得温和，活得耀眼。

还没有因为她放弃梦想，没有因为她冰冷地躺在抢救室里。

他的生命该是鲜活的，不该是带着红色的艳丽。

她回来了，是不是就可以改变这一切了？

顾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瞳孔里带着决心。

她要林谢活着。

她要赎罪。

周一清晨。

顾卿几乎一夜未眠，提前来到了教室里。

顺着记忆里的样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和林谢，高中是在一个班，甚至做过一阵子的同桌。

林谢太美好了，她也曾偷偷地喜欢过，只是，她从不敢当面表达。

后来，她知道了林谢是赵苒的表哥后，就变了，开始变得若有若无的接近，带着目的地接近。

最终，林谢沦陷了，在这段感情里，成为了弱者。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早到的同学埋头看书。

顾卿的目光看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十四年的时光冲刷了太多细节，她已经记不清大多数同学的名字。

心脏在胸腔里决裂的震动，顾卿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门外，发亮的眼睛，随着每次进来的人，就黯淡一分。

就在她微微失望时，呼吸骤然间停滞了。

那个身影出现了。

他穿着干净整洁的蓝白色校服，单肩挎着书包，正微微侧头和身旁的同学低声说着话。

眼里清澈的光，嘴角上弯着和煦的笑。

晨光从他身后的走廊窗户倾泻进来，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而耀眼的光晕。

活的。

是活的林谢。

他的脸庞还带着少年的清隽，下颌线条流畅。

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他会呼吸，胸膛会随着起伏。

这一切那么的生机勃勃。

一股巨大酸涩的热意，毫无预兆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她慌忙低下头，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哽咽。

他活着、真好。

就在这时，许是顾卿的视线太过于热切，正与同学说话的林谢，下意识地抬眸，朝着顾卿的方向望了过去。

他的目光清澈，带着惯有的温和，就像是随意地扫过。

然而，当他的视线捕捉到那个慌忙低下头，熟悉的身影时。

那双清亮的眼眸，几不可察的微微一滞。

连着身体也开始紧绷，嘴角那抹弧度也被抹平。

瞳孔开始发散，不过一瞬，又开始恢复了之前的清明。

只是他眼中那抹和煦的笑意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仓促地收回了目光，加快脚步，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那个就在顾卿正后方的位置。

顾卿能清晰地听到他拉开椅子的声音，让她整个后背开始变得敏感。

她想再看看他，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

顾卿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了头去。

她的动作有些大，林谢正垂着眼，从书包里往外拿书，侧脸线条绷得发紧。

可林谢收拾着书，丝毫没有受到她的影响。

不应该是这样。

顾卿记得，从前的自己，哪怕是偷偷看他，只要被他发现，林谢总是会对上她的目光。

那时的他，眼中带着少年的干净，甚至会对她微微一笑，言语温和地问：“你看什么？”

即使那个时候的他们，还没有任何的交集，那份温和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但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顾卿僵硬地转回了头，一整节课，过得都是浑浑噩噩。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顾卿依旧是没有想明白。

几乎是立刻，就有几个女生交换了一下眼神，推搡着，其中一个被推了出来。

顾卿朝着身侧的人看去，依稀能记起以前班上有这样的女生，好像、是叫王怡然，喜欢林谢。

王怡然脸上带着羞涩，拿着物理练习册，快步走到了林谢桌旁。

顾卿视线来回在她和林谢之间游转。

要是换作从前，她一定会识相地将位置让出来。

“林谢，”王怡然的声音微微带着紧张，“这道题，能麻烦你一下吗？老师讲得我没太明白。”

顾卿知道，林谢疏离但修养极好，从不会拒绝同学合理的请教。

然而，林谢甚至没有完全抬起头，目光仍旧落在自己的书本上，极快的敷衍地瞥了一眼，随即朝着王怡然淡然道：“抱歉，我也没太弄明白。”

不只是王怡然愣住了，连顾卿也呆住了。

这完全不合符林谢的性格和能力。

林谢说完，合上刚刚打开的书本，站起身，从她身边绕过，步伐甚至没有一丝停顿，直接走出了教室后门，消失在走廊的人群里？

顾卿看着王怡然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已然换成了苍白和难以置信的难堪。

顾卿朝着门外看去，他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