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当时说得挺痛快,但真正下定决心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林萱萱又做了两天的心理建设,一直到大年三十才磨磨蹭蹭地给贺云翼打了电话。
那天乱糟糟的林萱萱根本没顾上问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贺云翼虽然脑袋上缠了绷带,但其实伤得不重,留院观察了三天就给放回家了。这天打电话为了不显得突兀,两人好一阵寒暄,林萱萱这才了解到,那天其实是考完最后一门课有老师在楼下向楼上监考的另一位老师求婚,气氛太好再加上刚考完试,压抑了许久的高三学生们都跟疯了一样涌出来看热闹,甚至有人提前效仿起了前几届毕业生开始扔书。越来越不受控制的现场很快发生了踩踏事件,好好下着楼的贺云翼当场栽下楼梯磕到了脑袋和鼻子,鼻子里脆弱的毛细血管瞬间破了,血流如注吓坏了所有人。
“你肯定是最近高热量的零食吃太多了,上火太厉害。”
“你上个火能流鼻血流好几升吗?人医生都说了是毛细血管破裂。”
林萱萱发出冷笑,同时回忆起了贺云翼脑袋上缠着绷带洗鼻血的画面。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放鞭炮去了。”
“哎哎别,再、再聊会儿。”
“??哦,对。你是不是想跟你爸爸妈妈说几句?”
“不是不是,就是想跟你聊聊。”
“……有话直说,咱俩有什么可聊的。啊!该不会是你又对常安做了什么让我丢脸的事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最近都没有!是……是别的事。”
贺云翼耐心地等着。
“那、那我可说了啊,你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被吓到。”
“到底说不说了?”
“说说说!是这样哈……我觉得,我可能是捡来的。”
“!!!”
林萱萱把那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了,并说了自己的推测。
“妹子,你的生物课到底有没有及格啊?假设如你所想,你妈妈那句话的意思是你们仨的血型不匹配,他俩没办法给你输血,但你难道不知道父母和子女的血型本来就有很大概率会不一样的吗?如果父母双方的血型都为A,那他们有可能会生出O型血的孩子,他们当然不能给孩子输血了!”
“??有这回事吗?电视剧里不是这么演的啊!”
“要不你先去找个生物老师问问,你这种状态咱俩根本没办法交流。”
林萱萱也一下子有点懵了,完全没料到自己伤春悲秋了好几天,竟然有可能是个乌龙事件?!
“你等会你等会,让我缓缓……我去查查资料先,回头联系!”心态完全崩了的林萱萱落荒而逃,贺云翼无奈地摇头叹气,对这种学渣队友表示毫无办法,但放下电话,他又不由自主地看向不远处忙碌着的林诚儒,一个隐约的念头从他心里冒了出来。
林萱萱用了好几个小时才查好资料,她跟贺知远夫妇在农村过年,手边找不到高中用的生物教材,只能讨人嫌地在大年三十去麻烦小驼。小驼接到她的电话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要在大过年的聊那个什么创业方案,问题是他一直忘了看,所以本能地有点心虚。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提这事,反而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这让小驼多少有点松了口气,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回答了。然而林萱萱还不要他口头回答,一定要他去找生物课本,把相关的知识拍个照片给她发个彩信,小驼只好帮人帮到底,满足了她这个奇葩的要求。
农村网络不太好,林萱萱拿着手机到处找信号,终于在村委会旁边的棋牌室门口收齐了几条彩信。等她迫不及待地看完照片,心里已经非常平静了。
两个学霸都给出了相同的回答,事实上她早就相信了。在等待小驼照片的这段时间,她再次回想当时的情境、孙雪丽的话以及林诚儒的反应。她发现,当她不再往那方面想的时候,所有曾经觉得暗藏玄机的细节都变得平平无奇,父母和孩子的血型不一样,这很正常啊,怎么能仅凭这一句话就怀疑自己的身世呢?然而那曾经冒出过的念头却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她的心上,令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释怀。
不会的,那个想法一定是不对的、是没有依据的。爸爸这么疼我,我一定是他亲生的,再说我也没什么先天性的疾病,怎么会是别人抛弃的孩子呢?
等等!先天性的疾病?
林萱萱瞬间又清醒了。她小时候的确是生过一场大病的,也正因为看病要花的钱太多,所以孙雪丽才离开了他们,那么……难道……
林萱萱这次稍微克制了一下自己,好歹等到了年初三才给贺云翼打电话。
“我看过生物书了,但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你别问我证据,我没有证据,你就当是我的一个小猜测吧。”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嗯?你竟然没有嘲笑我反驳我?不像你啊。”
贺云翼翻了个白眼:“嘲笑你你不在乎,反驳你你又说了只是猜测没有证据,有意思吗?与其在这里讨论有没有这种可能性,不如想想怎么去验证这个可能性——你见过你的出生证明吗?”
“那是什么东西?我只见过我的户口本。”
“啊,忘了你单身,不了解出生证明很正常,那你有没有独生子女证?”
“那又是什么东西?中国的各种证明可真是太多了,光是证明我爸是我爸就能有这么多证吗?”
“这么多证你一个也没见过,不也照样帮不了你吗?少废话了,快说正事。现在怎么办?”贺云翼压低声音说,“要我去偷吗?”
“你会吗?”林萱萱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当然会,这有什么难的。翻几个重要的地方,翻完之后恢复原样不就行了。”
“那万一被发现了呢?”
“没有这种可能性,我会算好时间、找准时机、提前模拟、做好应急预案。”
当天晚上贺云翼就发了□□息来表示家里根本没有这些证。
【会不会是你找的地方不对?】
【能放东西的地方我都找遍了,除非你家的墙还有夹层。】
【那会不会是我们那儿根本没有这些证?我家只是个不发达的小城市,可能没有你们这些城里人这么多事儿。】
【你能不能有点常识啊,出生证明是医院里生的小孩都会有的,没有它就没办法上户口,独生子女证是跟计划生育相关的,计划生育可是那时候的基本国策,连小山村里都有标语,你家这种三线城市会不执行吗?】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那是不是证明我爸妈根本没有我的这些证,我不是他们亲生的?】
【也不一定,说不定只是丢了,我妈还差点把她和我爸的结婚证搞丢呢。】
【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现在形成不了任何结论啊。】
【所以只能想别的办法,你先别捣乱,我得琢磨琢磨。】
林萱萱忐忑不安地等着贺云翼琢磨去了,她一向觉得贺云翼是位非常靠谱的队友,但事关自己的身世,她怎么样都没办法淡定,只好讨人嫌地每天问一遍有没有什么进展,当然每天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她很想使劲摇晃摇晃贺云翼问他到底有没有在认真想,但对方现在是自己唯一的希望了,得罪他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只能忍气吞声每天恭恭敬敬地问着。
正月十一这天,林萱萱照例早上一睁眼就给贺云翼发例行问询短信,这次贺云翼过了挺久才回,只有四个字:【问出来了。】
林萱萱瞬间清醒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给贺云翼打电话时,那边又来了一条短信跟她约了个打电话的时间。
中午吃过饭,林萱萱早早从家出来,来到了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安静地等着约定好的时间。
这个季节的公园草木凋零、人迹罕至,背阴的路面上结了厚厚的冰。林萱萱刚找了个长椅坐下电话就响了,她平静地接起来,贺云翼平静地开始叙述,短短五分钟,她的身世就一清二楚了。
贺云翼这个硬心肠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想好了计划,一直瞒着林萱萱是怕她一惊一乍碍手碍脚。本来正月初九是高三开学的日子,贺云翼跟林诚儒说去学校了,但却在初十这天大摇大摆地和几个社会青年一起出现在了孙雪丽家附近,就是这么巧地被孙雪丽撞见了,她自然免不了一番管教,于是贺云翼就上演了灵魂拷问三连,在林诚儒和孙雪丽面前把孙雪丽当年抛夫弃女不配为人母更没资格这时候跳出来管教他的话以非常伤人的方式说了,林诚儒在这样的刺激下终于说出了实情。
林萱萱有亲生父母在哪里,谁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林诚儒从没想过去找。他只记得在那个似乎是上天特意安排的日子里,他因为一个小感冒去医院拿药,却见到了被一群护士抱着的那个小女孩,她睁着一双大眼睛不哭也不闹,却在林诚儒凑过去看时毫无预兆地转过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时的林诚儒刚刚组建自己的小家庭,原本他和妻子孙雪丽打算在第二年要个孩子,可是这个小女孩的出现却像落在湖面上的一颗石子那样在他的心里激起了一层涟漪。最终,他们决定收养这个孩子。为了给她毫无保留的爱,他说服了妻子,他们双双接受了手术,此生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
一开始的日子是平静而美好的,小女孩一天天长大了,可爱又淘气,他们的生活多了欢笑和色彩、多了责任和憧憬。然而好景不长,当孩子得了重病,面对高昂的治疗费用和渺茫的治愈希望,孙雪丽退缩了,她开始怨恨和后悔,最终用出走的方式摆脱了这别人强加给她的命运。
听完贺云翼的叙述,林萱萱早已泪流满面。
“你爸爸说,他从来没有怨过你妈妈,如果不是他的坚持,她还会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这是他欠她的。你妈妈说,那么多年她一直都在后悔,你虽然不是她生的,但她一直将你视如己出,她后悔当年的冲动,后悔她毁了你们这个家。她是爱你的。”
“我知道。我也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