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雪为什么一直下个不停?
雪里恍惚还回荡着秋慕辰说的那句话——因为……这个世上,以后再也没有琉璃这个人了。
院子里的曼陀罗怎么一直都在沉睡,这里的风为什么这么冷,而我的心……
为什么狠狠地疼?
所有的一切在这个时候沉默的让人害怕。
尘世的风太冷,所以凤若溪站在风雪里,不由的伸出手用力的拉住了白色的大裘。
手里的伤口一直随着秋慕辰的最后一句话隐隐作痛,他僵直的站在雪地里,不敢转头。生怕转过头去,秋慕辰又会露出调笑的眼神,说,你上当了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也隐隐的希望当他转过头去的时候,秋慕辰的眼睛里不会有悲伤。
“你又在骗我,对罢?”
很久之后,他终于强忍着眼泪回头。
可惜,一切都不是他期盼中的模样。
事实残忍的让人心如刀割。
“若溪,琉璃死了。”
秋慕辰的眼睛里结了霜,但凤若溪依旧看出了溢满他内心的那份悲切。
于是……
他霎时明白,那盏琉璃扇,是真的碎了。而那个叫做琉璃的女子,也真的离他而去了。
她回不来了……
“不可能,她征战沙场多年,怎么会有人是她的对手?”想到这里,凤若溪忽然有些惊慌和不知所措,飞雪悄然飘落,将那过往的一切缓慢的掩埋,“何况,我还派了萧莫寒去保护她。”
摊开手掌,那个名字上已经沾满了他的鲜血。
琉璃……
琉璃……
“凤君临亲手杀了她,又用她引诱萧莫寒现身。而今,也许就在此刻,萧莫寒还被悬挂在洛阳城楼示众。”
听着秋慕辰的话,他不自觉的向着纷飞的落雪中退去,任由那雪花纷纷将他围住。
“他怎么会……不会的……”
他曾经善良纯净的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童子,他怎么……
那些前尘似乎一直在大雪里倒回。
有那么安静的一瞬间,他恍惚的以为秋慕辰只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耳畔渐渐的什么也听不见,眼前是琉璃清晰的、灿烂笑着的眉眼,她眯着月牙般弯起的眼睛,将那盏琉璃扇放在他手中:“喏,这琉璃扇我们一人一盏,它是我们同生共死的见证,你们可要给本姑娘收好。”
“嘁,我才不稀罕要嘞。”
那时年少的他看着她鼓气的脸,暗自好笑,却还是不露声色的假装不屑一顾。
“喂,凤若溪,你也太太太太太……辜负我的一番心意了吧?”
他一直记得,那时凤君临接过琉璃扇以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微扬起嘴角,仔细的摩挲着上面的那行字。
“不要就还给我,我送给萧莫寒去。”
看见他不屑的神色,她心里似乎有些受挫,便愤愤的皱了皱鼻子,去夺他手里的琉璃扇。
“哎!送给别人的东西哪儿有要回去的道理啊?”
他紧紧的搂住那盏琉璃扇,推开她的手,扬眉斜她一眼。
“哼……明明就想要么!”分明记得,那时她像个男孩子般大大咧咧的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抱住他的脖子,笑得灿如夏花,“口是心非哦你。”
那时他们亲密无间,到了宫中,却一夕之间反目成仇。
“是的,我是口是心非。”
在大雪里兀自呢喃着,他缓缓的将琉璃碎片放在心口,仿佛是将那个女子融进心里去。
琉璃,对不起。
我不该在宫门口说了那样的狠话,我不该责怪你爱他不爱我……
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面盛夏的牡丹开的异常鲜艳,因前几日下过雨的缘故,习习微风吹过,带来十里花香。
可是,从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跌下来的他,却觉得那天的风特别的冷。抬起头,乌云渐渐遮盖了明亮的天空,似乎一场大雨又要落下了。
“若溪,不要怨恨琉璃,她做了这样的抉择,内心一定很痛苦。”
那一别,他转身与老师告别,却瞥见她站在不远处戚戚的看着他。老师看见他目光移向别处,回头,看见了琉璃,便轻声的叹息开解他道。
但……
那时被失败的耻辱蒙蔽了心智的他,并没能看出她眼睛里那层痛苦。
“若溪,若有一天,我亲自证实了你说的话,那么,请放心,我会将这江山亲手还给你。”那一日她浅黄色的衣裙比花朵还要耀眼,她以往都眯着弯起的眉眼,饱含着凄冷和哀伤,“但是……我拿我的生命跟你赌,君临他绝不会是那种忘恩负义、绝情绝义的人。”
“他会受万人敬仰,成为一个明君。”纵然那时他对她说了一切的真相,包括夜汐的死和凤凰楼的覆灭,可是她庇护凤君临的措辞,却依旧铿锵有力,“如果到了那时,你要答应,不会再拿先帝的遗诏威胁他,永远将江山拱手相让!”
“好!我会一直睁大眼睛看着,等他成为明君的那一天。可是金琉璃,你记住,你为了他亲手将我推下了万丈深渊,成为了一个失败者。”在那一刻,在与她目光交错的那一刻,他的内心溢满了失望。所以,一向温融如玉的他,掷地有声的对她抛出了那句话:“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你,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倔强如她,明明眼中溢满了泪水,还是咬紧了牙,灿烂的笑着:“好,不见就不见,只要我们不会兵戈相见,即便你永远不见我,也没关系了。”
她的眼睛里仿佛是蒙了一层灰色的幔布,没有了以往的明亮和清澈。
“琉璃,你……”
他被她的绝情彻底击溃,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自嘲的笑着,恻然转身,策马离去。
那一别之后,就成了永诀。
“琉璃……”
“墨大夫,福王他怎么样了?”
这一日,天刚刚放晴。
福王府里上上下下进出忙碌着,秋慕辰站在床榻边担忧的看着昏迷中的凤若溪。
“秋大人,福王口中念得那个琉璃,莫非……是皇上身边的梦主子么?”
蹙眉,墨韵仔细着听着凤若溪在昏迷着地絮语,转过身来轻声问道。
“正是。”秋慕辰低着头,想起那日凤若溪站在大雪里,久久看着天空的神色,在心里默默的叹息一声。然而,说完那话,他却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墨大夫何以晓得?”
“不瞒大人,而今洛阳城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皇上近几日也病了,皆言是为了那位梦主子。我曾打听过,那位梦主子叫做琉璃,曾是个江湖女子。”捻着已经有些花白的胡须,墨韵缓缓的摇了摇头——果然,这一个“情”字,害人不浅。
“如果我没猜错,那位梦主子,就是当年江湖第一楼的楼主,金凤琉璃。她曾与玉凰夜汐一起掌管凤凰楼,可是自从凤凰楼覆灭,夜汐死了之后,她便在江湖上消失了踪迹。”
那些往事终究在这个大雪融化的冬日被提起,秋慕辰也随着那些话陷入了回忆:“恩……那时,她是跟随福王和皇上回了皇宫。”
“哦……”看着秋慕辰空洞的眼神,墨大夫似乎略有所悟,但却没有再问那些话,而是话锋一转,与秋慕辰说起别的事来,“秋大人跟随福王多少年了?”
“十年。”
“这么说来,你和梦主子也是旧相识?”
谈话到此戛然而止,当墨大夫最终提及自己与那女子的关系,秋慕辰忽然陷入了沉默。墨大夫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何提及了此话后,秋慕辰的眼色会变得黯淡,难道……?
“他是……”墨韵在心中暗自猜测着,却忽而听见了秋慕辰惋惜的声音,“我的一位故人。”
原来如此……
“那么,这位主子既是皇上的枕边人,怎会与福王有瓜葛?”
听见秋慕辰的话,墨大夫心中对秋慕辰与这位女子的关系霎时释然,但看见凤若溪与凤君临皆为这个女子痴迷,墨韵还是决定从秋慕辰口中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
“这个……”有些犹豫的垂下眼睑,秋慕辰似乎对此事有些忌讳,“墨大夫,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外面的阳光随着谈话在渐渐的暗淡下去,消融了一半的雪下面,那个曾开满曼陀罗的院落里,埋藏在里面的种子悄悄的发了芽。
“可是,若在下无法知道病因,如何下药?”
听出秋慕辰的推辞之意,墨韵心中对那些往事越来越好奇。
“也罢,墨大夫也不是外人,说说也无妨。”秋慕辰明白心病还须心药医,若要治好凤若溪的病,就必须将那些往事一一道出,所以……“只是这个故事太长,容我细细道来。”
将目光移向外面孤独落下的夕阳,秋慕辰的目光随着时光的倒回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