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宇,从此以后,你我都是天涯不归人了,姐姐对不起你。”
从那一夜回到这里,凤凰楼依旧挺拔矗立。可是而今站在这里的人,已经变成了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年。
琉璃的话还在耳畔,带着莫名的忧伤。
楼宇上伫立的男子锦袍里灌满了风,眼神迷离。
琉璃姐姐……
多年后,伫立在这里,我终于能明白你对我说的那句话,以及当你站在这里看着满城风雨时,内心的悲戚。
或许,你那时站在这里,也想过,该不该继续这样活着。
扬起头来,感受着雨的拍打和风的吹拂,眉目俊逸的男子,突然从嘴里发出轻声的叹息:“夜汐哥哥,如果那时你早点来,该多好。”
若你早一步来,或许我们就不会陷入这深深的泥沼,无法自拔。甚至即便知道自己手上沾了鲜血,还是要不停的进行杀戮。
“为何站在雨里自言自语?”
突兀的,那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一惊,转头去看,发现黑衣老者不知是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站在了他的身侧。
“师父。”
见到黑衣人,他低眉顺眼的欠身,并没有回答老者的问话。
“为何一个人在这里出神?”看出了他在故意回避,老者黑色斗篷下的脸色异常阴沉,“贤宇,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晟贤宇低着头,淡然而冷漠的将目光投向远处,郑重答道。
老者沉默着,没有再说话,眼神清冷空洞。
“师父此次来,是新有任务么?”
沉默的气氛让人感到压抑,所以晟贤宇还是开了口,问明老者的来意。
“嗯。”沉沉的回应一声,老者的口气一如多年前那样淡然,“杀了秋慕辰和凤若溪。”
“这……”晟贤宇侧目,看着这个已经骨肉如柴的老者,不明白为什么在提起杀戮的时候,他的口气可以那么轻松,甚至眼睛里只有冷漠,“为什么?”
很多年了,他不曾随自己的心走过,师父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让杀谁就杀谁。从来没有问过的、却一直很想问的那句为什么,终究在这一刻问出了口。
老者浑身一怔,继而静默的笑着,眼神悠远的看着远处,像是在讲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故事:“十年前,琉璃问了我同样的问题。然后她权衡了很久,选择了自尽,结束了这恶魔般的人生。”
“自尽?”可是,这样的故事里,偏偏出现了“琉璃”这两个容易触动人心的字眼,于是,晟贤宇惊诧的转过头来,紧紧的盯着他,“琉璃楼主不是……被凤君临所杀么?”
“哼!我的孩子,你真天真。”冷笑着,老者慢慢地眯起眼睛,看着那不停从屋檐滴落的雨珠,“那些,都只不过是外面的传言而已。”
“琉璃死的那一天,我就站在不远的地方。虽然所有人都没有觉察,可是我亲眼看见了,她从袖子里拿了匕首,然后握住凤君临的手,将利刃刺向了自己。”提起那一天,提起琉璃,老者的眼睛里,竟闪烁着柔和的光芒,那里面没有诡异,也没有冷漠,“那一刻,所有的人都以为是凤君临杀了琉璃……亲手杀了她。甚至所有人都听见了,凤君临承认他杀了夜汐,可谁也没有听见,琉璃最后说的那句话。”
讲到这里,老者突然停了下来,斗篷在风里飞着,如即将展翅的鹰。
“什么话?”
晟贤宇听的出神,想要知道最后的真相,便追问道。
“你骗我……”
那一天的一切那么清晰。
她和他就那样相拥着站在无尽的风雪里,安静温暖的像是一幅画卷。
她问他:“夜汐是不是你杀的?”
他闭着眼睛,紧紧的抱着挚爱的女子,咬紧了双唇,铿锵有力的吐出那一个字:“是。”
她翩然轻笑,眉宇间写满了疼痛,在他的耳边轻语:“你骗我……”然后,当大雪无尽蔓延,遮盖了眼帘,那绯衣女子的眼中,恍惚落下了一滴满带悲伤的泪水。继而,她快速的抽出匕首,握紧帝王的手,将利刃狠狠的刺进了自己的腹部。
松开手的一瞬间,帝王惊愕的眼神里,满是痛苦和不舍,怔怔看着她笔直的倒在雪地里。
而在那一刻,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迅速变换着。可唯有她,是笑着的,仿佛结束了那魔鬼般的一生,是她最快乐的事。
“那时候,我已经告诉了她杀夜汐的真正凶手。”想起她最后离去时的神情,黑衣人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惋惜,“她是我最得意的女弟子,这世间,再也没有人会将‘御剑斩月’用的那么好。”
“原本,还该有一个人的。只是,琉璃这丫头太了解我,居然在最后嘱咐那个叫夙娥的侍女将那个孩子杀了。”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老者的嘴角竟带着浅浅的笑意:“不然,她又该是江湖的另一个传说了。”
这么多年来,晟贤宇第一次看见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露出如此温和的表情,便怔怔的盯着他看着,仿佛想将他看穿。
“那个叫夙娥的侍女现在被凤君临囚禁在宫里的西竺园,我可以帮你救她,但是你必须杀了凤若溪和秋慕辰。”
从记忆里回神,老者对上晟贤宇惊讶的视线,面容重新恢复了冰冷,甚至话语里都带着血腥的味道。
“我不需要你帮我,我会自己去救她。”倔强的转过头去,移开自己的目光,晟贤宇的眼睛里也溢满了冷漠。
“只是……我似乎,误伤了凤君临。”
但是,想起凤君临的时候,他内心忽而升起了一丝愧疚。原本以为琉璃是他杀的,没想到,结局却出乎意料。
“放心,赋嫣的那一箭,还不足以要了他的命,否则,赋嫣这丫头,而今就不会还好端端的在这凤凰楼里了。”
从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老者的语气里,带着对赋嫣的不屑一顾。似乎那样厉害的杀手在他眼睛里,连一粒灰尘都不如。
“师父,请答应,怎样待我都可以,莫要伤赋嫣性命。”
听见老者提及赋嫣,晟贤宇心里一紧,忽而想起她冷漠的眼神,轻声对老者说道,倔强如他,声音里竟带了一丝的乞求。
然而,老者的眼神却凌厉如刀,轻轻的拉了拉被风吹起的斗篷,漠然的冷笑一声:“呵……这两个人,你只能保全一个。”
可,老者越是这样强势,面前这个看似温顺的弟子却越是倔强,他固执的昂着头,任由青丝和衣襟都被雨水淋湿:“若我向两个都想保呢?”
“那就看看你有多少本事了。”那些话在风里飘摇,老者的唇角依旧是讥诮的笑意,在他看来,晟贤宇的固执不堪一击,“琉璃那么厉害,却连夜汐都保不住,更何况你。”
说罢那话,老者再也不理会少年的坚持,跃上栏杆,轻盈跳下,快速的消失在大雨里。
晟贤宇握紧了冰冷的栏杆,慢慢地扬起嘴角,露出看似乖巧,却满带愤恨的笑意:“我并不是琉璃,我会尽力保护我身边的每个人,即便是鱼死网破!”
西竺园。
黑暗里的灯光很久没有亮过,女子安静的坐在地上,双手抱膝,眼神空洞的盯着远处。
“我还以为,她死了,你会很高兴呢。”
黑衣人的身影也隐没在这黑暗里,悄无声息,犹如鬼魅,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惋惜和感叹。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我哥哥是那样的一个人。”
冷冷的抬起头来,用诡异的目光静静的盯着那黑影,女子的眼睛里写满了愤怒。
“告诉了你又如何?告诉了你,你就不想为你哥哥报仇了么?”
对上那女子阴冷而空洞的目光,黑衣人不屑一顾的声音里,带着阴郁和嘲讽。
“若我知道是这样,我绝不会为了报仇任你摆布!”
或许是那样的语气刺激了眼前这个几乎疯狂的女子,她在黑暗里缓缓的站起来,缓步走进黑衣人的身前。
“我绝不会让你,杀了夜汐,毁掉凤凰楼。”话说到了最近,她几乎失控的扑近黑衣人的身前,抓住他的衣襟,抬起头来,恨恨的盯着他,“更不会让我的双手,沾满了我心爱之人的血……”
伸出手来,静静的看着,女子的眼角,恍然有泪。
“夙娥,凤凰楼不是我毁的,夜汐也不是我杀的。”轻轻的挥了挥衣袖,迅速的退离女子的身前,黑衣人的话虽黑夜的风吹进耳畔,“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她抬起头来,恍惚的看着那个人,视线渐渐的模糊。
“最后杀了夜汐的那个黑衣人是谁,你或许一直都知道,对么?”
那血腥味弥漫的黑夜在脑海里渐渐清晰,记忆随着黑衣人的那句话铺成开来。
那样的黑夜,血与火不停的蔓延而来。
那个黑衣人站在楼阁上,长长的青丝垂落在身后,眼睛里泛着红色的血光,嘴角露出残忍的微笑,紧握着手里的剑,冷冷的盯着夜汐。
夜汐站在她的对面,身体在微微的颤抖,双眼溢满了疼痛。
他缓慢的走近那个女子,想摘下那面纱,看个清楚。
“御剑斩月!”
可是,当他走近时,那女子忽然轻盈跃起,挥剑一击。夜汐抿着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动作迟缓的拿起手里的剑,用力挥去,那一剑与隔空而来的剑气碰撞,发出巨大的力量,将两个人同时震得向后退去。
“哼!”那黑衣人是个女子,声音很冷,却很熟悉。她向后退去几步,猛然将剑插入地下,止住后退的脚步,抬头冲着夜汐微微的笑,“好厉害的身手。”
夜汐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尽管嘴角有血缓慢的流下来,滴在了雪白的锦袍上,他还是固执的走近那个女子,想看清她真实的面目。
“夜汐,别过去!”
这时,凤若溪的声音突兀的在夜汐身后响起,他满脸是血,看起来也奋战了很久,疲惫不堪。
然而,夜汐并没有在他的话语里停下脚步。借着那血色的火光,她渐渐的能看清,夜汐每走近那女子一步,就会自眼中溢出一滴眼泪。到了最后,等他到达那女子的身前,早已经满面泪水。
“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