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行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温衍此语,分明是要她自行了断,以绝后患。
一定要死吗?
她在心中反复追问,指尖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不,绝不能!
一定还有别的方法,一定有……
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扫过面前居高临下的男人,以及被他护在身后的安阳公主。
下一瞬,她不再犹豫,“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膝头狠狠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却顾不上那钻心的疼痛,猛地仰起头,,语速极快却清晰地说道:“大人饶命!小女子愿入宫为婢,终身服侍安阳公主,鞍前马后,忠心不二,绝无半点异心!”
她声音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几乎将所有的尊严都碾碎在尘埃里。
只求能抓住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换取一个生的机会。
温衍显然被她这行云流水的举动噎了一下,眸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沉静下来,沉默地审视了她半晌。
他原以为这女子会如寻常烈女般宁死不屈,或是惊慌失措地涕泪横流,却未料她如此……识时务,甚至懂得抓住最关键的那根稻草。
他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抬起裴云行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语气散漫,但也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看起来,倒是个聪明的。”
裴云行心中一喜,仿佛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唇角刚要不受控制地微扬,却听温衍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如同冰水浇头:“可惜,你连奴籍都没有。”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如五雷轰顶,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她方才情急之下,竟忘了这人间最基本的规则。
掖庭之中皆是罪臣之女,任人差遣。
而她,连踏入宫门为奴的最基本资格都没有。
温衍这话,分明是彻底堵死了她的去路,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她的乞求。
未等裴云行再试图挽回,温衍已漠然松开手,牵着安阳公主径直转身。
玄色衣袍的下摆扫过冰冷的地面,留下一道决绝的残影,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是施舍。
裴云行瘫坐在地,望着那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心头一片寒冷。
她终究还是离不开这鬼地方。
万幸的是,至少……暂时保住了性命。
*** ***
裴云行魂不守舍地来到浣衣局。
只见院内排着浩浩荡荡的长队,宫女们个个面色蜡黄,眼神空洞,每个人都手持硕大的木桶,麻木地领取脏衣。
裴云行默默寻了队尾站定,还未喘匀气息,身后便传来一道带着些许好奇的清脆女声:“姐姐是新来的吧?”
她回头,见是个年约十五六的少女,同样穿着宫装,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与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环境格格不入。
裴云行只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对于她来说,还真是第一次。
那少女却似乎没什么戒心,又凑近了些,几乎贴着裴云行的耳朵,说道:“我偷偷跟你说,前头那个刘公公可千万惹不得。”
她悄悄抬起手指,隐蔽地指了指队伍最前方那个正颐指气使的身影,“他是贵妃宫里派来的人,你待会儿可要小心些。”
裴云行循着她的指尖望去,待看清那太监的侧脸时,心脏猛地一缩。
那尖嘴猴腮的面容,赫然就是方才在后厨的太监。
方才光线昏暗未能细看,此刻在明晃晃的日头下,瞧得真切无比。
他眼神透着股狠戾,一看便非善类。
更让裴云行心惊肉跳的是,这太监周身竟萦绕着一层黑气。
那是邪恶之人,才会沾染上的魔气。
就连先前那个泼她冷水的管事嬷嬷,都未曾有这般气息。
裴云行皱紧眉头,她方才坏了他的好事。
如今竟又要落在他手下当差,怕是少不了刁难,甚至……灭口。
可眼下她神力衰弱,她又要如何自保?
她只能硬着头皮,随着队伍向前挪动。
很快便轮到了裴云行。
那刘公公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目光在裴云行脸上扫了一圈,瞳孔一缩,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阴狠。
他果然认出了她!
“哼,哪儿来的脏东西?连自个儿都洗不干净,也配来浣衣局当差?”
裴云行心中一紧,知晓他是故意找茬,正要低头忍下这羞辱,那刘公公却已狞笑着端起旁边一只满是污水的木盆,手臂一扬,带着刺骨寒意的脏水便朝她泼了过来。
“哗啦——!”
冰冷的污水瞬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寒意直透骨髓,冻得她浑身一颤,脸色瞬间苍白。
更糟糕的是,脸上那些尘土被这股水流冲刷干净,露出了裴云行的真容。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肌肤白皙剔透,唇不点而朱。
即便此刻狼狈不堪,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颈侧,也难掩那份清丽。
刘公公看得两眼发直,眼底闪过贪婪,脸上露出令人作呕的猥琐笑容,竟伸出手,便要去摸裴云行:“啧啧,没想到掖庭那等地方,竟还藏着这般娇艳欲滴的货色……”
裴云行胃里一阵翻涌,猛地躲开,眼中带着厌恶。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刘公公,他脸色骤变,厉声骂道:“给脸不要脸的贱婢!”
话音未落,他已从腰间抽出一根带着倒刺的短鞭,手臂一挥,带着破空之声,狠狠向裴云行的后背抽去。
“啪——!”
一声脆响,鞭梢精准地落在她的后背上,粗布衣衫应声裂开一道口子,皮肉瞬间红肿起来,火辣辣的剧痛蔓延开,细微的血珠迅速渗出,染红了破损的衣料。
该死的。
裴云行疼得咬紧了牙关,额角沁出冷汗,下意识地暗自运转神力,试图施展法术缓解伤痛,可却没有丝毫的作用。
刘公公似乎还不解气,愈发恼怒,狠狠拽住裴云行,将她拖向旁的小屋。
周围的宫女们见状纷纷惊恐地低下头,瑟缩着肩膀。
无人敢上前阻拦,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 ***
杂物间内光线昏暗。
裴云行被刘公公粗暴地扔到角落,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肩头传来一阵疼痛,让她眼前发黑。
刘公公反手闩上门栓,缓步上前,阴影逐渐将裴云行笼罩。
他伸出手,再次摸向她的脸颊,笑容越发猥琐淫邪,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小美人儿,刚才在外头不是挺横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乖乖从了咱家,以后在这浣衣局,少不了你的好处……”
裴云行只觉得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下意识的抬脚,用尽全身力气向他下身最脆弱的部位踢去。
然而,脚刚踢出,她便猛然想起,对方是个太监。
早已净身,哪里还有那个东西。
这一记落空的攻击,无疑是火上浇油。
刘公公像是被瞬间戳中了痛处,脸色瞬间扭曲,勃然大怒:“你找死!”
他猛地伸出双手,死死掐住了裴云行的脖颈,力道越来越大,周身的黑色魔气也因他的愤怒而翻腾。
“呃……”
裴云行呼吸困难,胸口因缺氧而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窒息时,一股奇异的感觉突然传来。
那刘公公身上的魔气,竟顺着她的皮肤,透过指尖,不受控制地涌入她的体内。
这是裴云行始终不愿意靠近他的原因。
她这具身体,天生便是个容器。
当年神魔大战,她的师父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将她当作一枚棋子。
一掌将她推向魔尊,企图利用她的身体作为最后的武器。
求生的**压倒了一切。
裴云行不再抗拒,反而努力集中起精神,尝试着运转那涌入体内的魔气!
她不过是想活着……
为何所有人都要逼她?!
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恨意猛地冲上心头,裴云行眼中产生一丝猩红,体内的魔气轰然运转,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爆发开来。
“嘭——!”
一声闷响,那刘公公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掀飞出去。
他喷出一大口鲜血,瘫软在地,挣扎着想要爬起,眼中充满了惊骇。
裴云行扶着墙壁,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呼吸着空气。
她缓缓直起身,一步步走向瘫倒在地的刘公公。
每走一步,周身那稀薄的魔气便凝聚一分。
她摊开手掌,掌心黑雾缭绕,迅速凝聚成一柄通体漆黑的匕首,眼神冰冷,里面翻涌着杀意。
刘公公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爬起身,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声音因恐惧而变声:“姑娘饶命!是小的有眼无珠!求求您大发慈悲,放过小的这条贱命吧!”
裴云行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哀求,她脑海中闪过的是这段时间她遭受的满满恶意。
她眼神一厉,手中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直直刺入刘公公的胸膛。
刘公公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模糊的气音,随即彻底软倒在地,再无生机。
“砰砰!”
就在这时,杂物间的那扇木门被人从外面暴力踹开。
温衍站在门外,玄色衣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修长。
他先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地上已然气绝的刘公公,随即目光落在手持匕首的裴云行身上。
他挑了挑眉,脸上非但没有惊惧,反而缓缓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慢条斯理地开口:
“看来,倒是在下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