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月洗漱完,又从冰箱拿了些速食,草草地吃了几口。
德尔似乎没什么胃口,挑了几个水果,吃完便去洗漱了。
蒲月站在浴室门外,听着里面的水声,有些犹豫,然后越过了房间,回到了二楼,她和德尔的卧室。
她换上了睡裙,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窗外,穹顶模拟的夜空美轮美奂,屏幕仿照的极光洒满了整个房间。
蒲月拉上了纱制的窗帘,躺了下来。
青果已经回到了一楼它固定休眠的地方,房间里很安静,蒲月听到浴室的水声似乎是停止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盯着门口看了一会,没见德尔出来,就又躺了回去。
现在是MT星球的夜晚。
经历了这样一场令人疲惫的漫长抢救活动,往常来讲,蒲月会很快睡着。
但今天她却没有什么困意。
也许是因为路上已经在悬浮车上睡了的缘故,蒲月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
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瞬间闭上眼睛,侧过身,躺在了床的一边。
蒲月蜷缩着,身上盖着纯白色的薄被,睫毛不安稳地颤抖。
她听到脚步身很缓慢,直至在床前停下。
那声音不是来自于另一侧,而是她这边。
德尔走到了她这边。
蒲月平稳着呼吸,紧紧闭着双眼。
面前似乎落下一片阴影,她开始紧张起来,突然想到莉娜和她说过的那个八卦。
是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是MT星球某个区,有一个男子谋杀了自己的妻子。
这在治安向来不错的MT运输星来说,算是个大事件。
那个时候,每次在餐饮区休息吃饭,她总能听到周围的人在议论这件事。
那个时候,蒲月才学会星际通用语,刚刚能够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就听到这么一件大事。
蒲月那时候一边往嘴里叉着餐厅供应的肉丸子,一边听着莉娜在对面喋喋不休。
莉娜说:“蒲月呀,千万不要和帝国的人谈恋爱,那里的人都眼高于顶,瞧不起其他国家的人,据说这次事件的罪犯就来自帝国呢。”
蒲月咽下肉丸,看着桌面上剩余的汤汁。
过了一会,她突然用磕磕巴巴的语言说:“我不会离开MT星球的。”
莉娜当时顿住了,紧接着就激动的跳起来。
她绕过桌子跑到蒲月的身边:“太好了,你的语言系统恢复了!我就说中心医院还是有用的。”
蒲月仰着头,冲她笑了笑。
记忆回笼,蒲月闭着眼睛在装睡,胸腔缓慢起伏的同时,她还在思考,自己装睡装得像不像。
然后她突然想到,德尔好像也不是帝国的人,他是自由贸易同盟的人。
面前的阴影持续了一会。
蒲月甚至能够感受到他清浅的呼吸,如同细小的微风打在她的脸颊上,有些痒。
她静静地等了一会,什么都没发生。
他似乎离自己远了一些,只是在床边站了一会,就回到了他的那一侧,翻开被子,关上灯。
房间陷入黑暗之后,蒲月跳动的心才渐渐缓和。
过了许久,她听到身旁平稳的呼吸。
德尔应当是睡着了。
于是她转过身,睁开双眼,却正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眸。
房间没有陷入完全的黑暗,纱制的窗帘依稀能够透过光亮,因此整个屋子都是朦胧的月光。
德尔就那样,侧着身子,正对着她。
他看了她很久吗?
蒲月先是一惊,然后隐隐的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恐来。
在她准备坐起身子之前,德尔笑了,他说:“睡不着吗?”
蒲月的心脏直跳,咽了口气,道:“嗯,可能是太累了吧。”
德尔嗯了一声。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蒲月转为仰着身子,看着天花板,思绪飘忽不定,心也像一叶小舟一样浮浮沉沉。
房间的顶部贴了很多装饰画。正常的图画饰品都是挂在侧面的墙壁上的,但这个房间却在房顶挂了很多精美装饰。
这是德尔和蒲月一起装扮的,因为这样,躺在床上的时候,一睁眼就能够看到。
蒲月还出于私心,自己用材料捏了一个小小的地球。
那颗小小的星球就挂在房间的正中央,藏于一簇缠绕的仿造花枝之间,摇摇晃晃的,如同她漂浮不定的心。
她想到自己问青果的那句话。
如果这个世界上连穿越都存在,那么,夺舍呢?
夺舍会不会存在。
会不会有这种情况,一个人的身体被另一个人占据。
蒲月突然感觉嗓子有些干,她犹豫了片刻,倏地开口。
她说:“德尔,如果有一天,你转生成动物,你会选择当什么呢?”
德尔转过头看着她。
蒲月补充:“必须是原生动物,不能是异星球的。”
这个世界虽然发源星球不是地球,但原始母星上的生物与地球高度类似,名字也差不多。
就像是同一颗根茎上延伸出的不同枝干一般。
德尔静静地注视着她,月光之下,他的目光并不清晰,至少蒲月并不能看清他的神色。
他说:“问这个干什么?”
蒲月:“你先回答我。”
他似乎是陷入了思考。
他思考的时间内,蒲月就一直盯着那颗晃动的小小“地球”。那颗小星球被米色的丝线系着,牢牢固定在头顶。
她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直到——
德尔说:“北极熊吧。”
蒲月的眼睛瞪大了一瞬,她扭头,声音很轻:“为什么是北极熊?”
德尔陷入了思考,然后过了片刻,他脸上挂上了无奈的笑:“不知道,大概是觉得,身上很白,很干净吧。”
“然后,我们都爱吃鱼。”
蒲月说:“你也爱吃海豹吗?”
德尔:“......”
蒲月突然如释重负的笑了,她伸出手,隔着很远的距离,碰了碰那颗摇晃的小星球。
她说:“如果是我的话,我想当一只海鸟。”
德尔没有问她为什么,但蒲月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因为她生活在大海周围,而且,可以自由自在的飞。”
“喜欢海的话,要不要搬到有海洋的星球?”
蒲月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在那颗晃动的小星球上。
“不是那片海了。”
利奥的目光扫过她的侧脸。
蒲月并不是那种大美女的长相,她的面庞在人均高颜值的星际社会甚至显得有些“寡淡”。
但她的鼻梁很高,头发乌黑,瞳色也很深,带着笑的时候,总有一种宁静的意味。
宁静。
这个词是刚刚突然出现在利奥的脑海里的,就在刚才,他还在想,怎么解决掉蒲月更能够看到德尔气急败坏的模样。
但现在,他突然觉得内心平静了下来。
利奥想,虽然他并不喜欢蒲月,但他能够理解德尔为什么喜欢她。
也许,把她不动声色的送走,也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帝国那么多颗星球,不记名的更是数不胜数。
只要他想,把蒲月扔到一个连星网都没铺设的原始星球上,德尔这一生都无法找到。
他正思索着,蒲月突然又说话了。
她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去年带给我的那个花朵的标本。”
蒲月认真地看着他,问:“还记得放在哪了吗?”
利奥也回望着她。
须臾之后,他说:“记不清了。”
话音刚落,他看到蒲月的目光似乎有些变化。
意料之中。
但她什么没有说,只是敛下眼眸,轻叹了一口气,说:“好困啊,睡觉吧。”
——
蒲月是被光脑的滴滴声吵醒的。
她翻了个身,头脑一片混沌的坐起来,缓了片刻才点开光脑的信息。
是远光货运的通知,蒲月运送的能源核心在回到穹顶之后便交给了公司的相关人员,刚刚收到的便是接收成功的信息与奖金情况。
蒲月一目十行地扫射完通知下面那上千字的远光货运发展理念,关掉屏幕。
安静了一会,她才想起来,自己夜半时分似乎也醒了一次。
那时候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又梦到了家乡。
她的故乡是一座海滨小城,穿越前她正在姥姥家,那里坐落于一个北方的小岛上,与附近的县城通行需要做船,一天只有4班。
蒲月喜欢在海边玩,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为了庆祝她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一家人在小岛的房子里庆祝。
那时的蒲月,仰着头看着头顶飞过的海鸟。
妈妈说,我们小月,也要像海鸟一样飞走喽。
那时的她,只是出神地望着海鸟远去的身影,幻想着自己去几百公里外的那所大学念书的场景。
蒲月是这个小岛上近几十年里考得最好的学生,她是全家人的骄傲,为了祝贺她,远在南方上班的姐姐,都特意请假赶了回来。
傍晚时分,蒲月与姐姐在海滩上散步。
姐姐问,念书之后准备留在读书的地方吗。
蒲月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说不了吧,那里没有海。
姐姐笑了,说有海的地方不多了吗,随便选一个就是了。
蒲月摇摇头:“我只想要这片海。”
那时候的蒲月阳光,开朗,对未来拥有着无限的憧憬。
她是海边长大的孩子,水性很好,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差点葬送在了水里。
从县城坐大巴去市里,经过了一个水库的时候,因为路上突然窜出来的小孩,司机躲避不急,车辆掉进了水库。
蒲月从破开的车窗里游上来,发现那片水竟然如此的深。
深到她怎么游都游不到水面。
终于,她在彻底没有力气之前,从水平面上露出了头。
她抓住了旁边的铁栏杆,剧烈地咳嗽着,嗓子仿佛有什么在灼烧,一股刺鼻的、浓浓的化学品的味道萦绕不散。
就好像她是落到了一罐燃料缸里。
燃料缸?
蒲月这时才低下头,她终于发现,自己并不是悬浮在水库清澈的水里,而是在一片灰色的奇怪液体里。
头顶发出一阵怪异的轰鸣声,像是发动机的引擎。
那声音遥远,带着回响,落到她耳膜的时候,带来一阵阵惊心的震颤。
蒲月迷茫地看着头顶。
距离她似乎有几百米的地方,并不是透亮的蓝天,而是某种厚重的金属。
那巨大的,覆盖整个空间的金属顶部,正旋转着向下方逼近。
蒲月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刚才还虚弱的身体如同被注入了肾上腺素一般。
她有一种预感。
如果不能逃出去的话,她会像榨汁机里的水果,被这不知道有多少吨重的东西压成肉泥。
怎么逃出去,还有哪里能逃出去?
她仓皇地四处张望,目光最终凝聚在了身旁的铁栏杆上。
她发现这并不是什么铁栏杆,而是一个贴合在金属容器内壁的梯子,也许她可以顺着梯子往上爬。
但是......顺着爬上去,难道不会被压得更快吗。
蒲月来不及思考,时间催促着她做出决定。
于是她做出了自己人生中很少会做的选择,那就是赌一把。
她用尽力气,顺着金属梯子往上爬,爬得时间越长,那金属顶部旋转时发出的巨大的咯吱声和其背后的引擎声就愈发的震耳。
在她开始生出绝望之前,她爬到了一个小平台上。
那时候的蒲月,浑身湿透了,头发沾满了奇怪的液体,湿哒哒地贴在头顶,整个人趴在地上,像是刚从井里爬出来的女鬼。
恍惚之间,她看到似乎有人遥遥地看着她,可当她张开干哑的喉咙,想要求救的时候,那个身影又远远地跑了。
蒲月低声咳嗽着,一步一步,向平台的尽头挪动。
哪怕被压死,她也得死在逃亡的路上。
蒲月不会放弃生命的。
她的力气逐渐耗尽,而头顶的金属盖也离自己越来越近了,近到那轰鸣声让她的大脑嗡嗡作响,几乎难以思考。
在她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个莫名其妙地方的时候,一切安静了下来。
头顶的盖子停止了移动,就连刚才还有些波澜的水面也不再晃动,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蒲月坐起身子,反而停止了刚才的逃亡。
一个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蒲月迷茫地抬着头,看到了一个短头发的女人。
她个子很高,身上穿着奇怪的衣服,像是防护服,手里还拎着一个面罩。
她的嘴在动,说的确是蒲月听不懂的语言。
蒲月问:“这里是哪里?”
女人:“#$%@&*?”
蒲月歪着头。
对面的女人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冲她伸出手。
后来的蒲月才知道,救了自己的那个人,是MT星球十三区中心医院的院长诺琳。
是她,帮助蒲月融入了这个社会,协助她学会星际通用语。
也是她,发现了蒲月身体的异常之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隐瞒了这件事。
大概是回忆太过于惊险,蒲月每次梦到逃亡时刻,总是会从噩梦里惊醒。
她半夜似乎也惊醒了一次,习惯性地滚到了德尔那边,抱着他的腰,继续睡了过去。
他似乎反抗了一下,但蒲月抱得很紧,她隐约感受到男人抗拒的动作,但最终他还是没有推开。
蒲月低下头,看着身侧已经空空如也的床铺。
那个人已经起床了。
她扶住因为做了一晚上梦而有些难受的头,也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