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意走出别院时,午后的阳光正斜斜地打在青石板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方才凉亭里那抹粉色的身影,连同李婉轻柔却坚定的声音,像细密的针,轻轻扎在他心上,不疼,却麻得让他脚步发沉。
马车还在门口等着,青色长衫的少年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前:“公子,相谈得还顺利吗?看您脸色不太好,是公主殿下……”
“无事。”张知意打断他的话,声音比来时低了些,“公主说,此事作罢。”他弯腰钻进车厢,将外面的海棠花香和少年欲言又止的目光都隔在门外。车帘落下的瞬间,他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脑海里又浮现出李婉的模样——她拨弄茶盏时指尖的弧度,她笑时眼角的细纹,都和记忆里的那个女孩重合,可那份从容与疏离,又分明是属于嘉平公主的。
马车缓缓启动,轱辘碾过路面的声音单调而规律,像在敲打着他混乱的心绪。他想起穿越前的最后一刻,天台上的风刮得他脸颊生疼,李婉蜷缩在角落里,校服上沾着尘土,眼里满是绝望。那时他拼尽全力想冲过去,却被几个霸凌者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天台边缘……如果当时他再快一点,如果他没有犹豫,是不是就能拉住她?
“公子,府里到了。”少年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拉回。张之意睁开眼,掀开车帘,看见熟悉的青瓦白墙,院角的桂树依旧开得繁盛,只是此刻落在他眼里,却少了几分初见时的惊艳。
他刚走进庭院,就看见一个身穿藏青色锦袍的中年男子站在正厅门口,面容威严,正是这具身体的父亲,镇国将军张承。张承见他回来,眉头微微一皱:“怎么去了这么久?公主那边……”
“父亲,”张知意走上前,躬身行礼,“公主说,她不心悦我,此事便作罢了。”
张承愣了一下,随即沉下脸:“胡闹!这门亲事是陛下亲自指的,她嘉平公主说作罢就作罢?”他伸手想去拍张之意的肩膀,却被张之意下意识地躲开——这具身体的记忆告诉他,父亲向来严厉,幼时他稍有过错,便是一顿斥责,他对这份“父爱”,始终带着几分畏惧。
张承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更沉:“你躲什么?为了一个公主,你还敢跟我置气?”
“儿子不敢。”张之意低下头,声音平静,“只是公主心意已决,强扭的瓜不甜,即便勉强成了亲,日后也未必和睦。”他顿了顿,抬起头,迎上张承的目光,“而且,儿子也觉得,与公主并不合适。”
这是他第一次敢直视父亲的眼睛,张承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随即冷哼一声:“你倒有自己的主意。罢了,此事我会去跟陛下解释,你也别再想了,明日起,跟我去军营历练,免得整日在家无所事事。”
张知意应了声“是”,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刚踏进房门,就看见书桌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画着一朵小小的海棠。他心里一动,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素色的信纸,字迹娟秀,正是李婉的手笔:
“今日之言,非有意拂逆,实乃不愿将就。闻公子曾于城郊救过落水的孩童,又在灾年捐出私产赈济百姓,可知公子心善。然情之一字,需两心相悦,而非身份匹配。若日后有机缘,愿与公子做个朋友,共赏海棠,同品清茶。”
信纸的末尾,还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像极了她今日在凉亭里的模样。张之意捏着信纸,嘴角忍不住轻轻翘了起来——原来她不是对自己全然疏离,原来她也听说过他的事,原来她心里,也藏着一份通透与温柔。
他将信纸小心地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带着桂花香吹进来,拂过他的脸颊,温柔得像在安抚。院外传来少年的声音,说厨房炖了莲子羹,让他过去喝。张知意应了一声,转身走出房门。
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一层银霜。他想起李婉信里说的“共赏海棠,同品清茶”,想起她眼底的清澈与坚定,心里那点因被拒绝而生的失落,渐渐被一种莫名的期待取代。或许,这一世的重逢,不是为了强求一段姻缘,而是为了弥补上一世的遗憾——他没能护住那个绝望的女孩,却能在这一世,陪着这个从容的公主,看遍海棠花开,尝遍世间清茶。
他走到厨房,接过少年递来的莲子羹,温热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胃,也暖了心。他抬头看向夜空,星星很亮,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张之意轻轻笑了笑,在心里默默说:李婉,不管这一世我们是什么身份,能再遇见你,就很好了。而未来的路还长,我们总会有机会,一起坐在海棠树下,喝一杯热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