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剑霜寒十四州 第34章 宴无好宴

舒灵越默然半晌：“……寻死你还叫救命？”

那美人颇有一番道理：“我跳下来却没死，掉在这悬崖边际，欲上不上欲下不下。才知原来人在将死未死的时候，会越来越怕死。我忽然觉得还是活着好，这才呼救。本以为我会在此待上个几日的，呼救之时也注意间歇保存实力，没想到不过半日就遇上你了，也是我命不该绝！”言语中很有几分为自己的聪明和运气自得之意。

果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行家，舒灵越听完也折服了。

两人几个纵跃间很快已经离地面不远了，不高的地方没有云雾遮蔽，视野开阔。

美人涂了蔻丹的玉指一点：“快看。”

遥遥就见到不远处一只好似围着白色围脖带着手套的猫儿，在崖边的树上和树叶子玩耍。

两人跃上猫儿所在的树枝时，那猫儿却懒洋洋往崖边一处裂缝里去了。

“小猫儿进去了，不若我们也进去看看吧。”

舒灵越也有点好奇，但是这裂缝猫儿钻得进，人就钻得进吗，看上去勉强够通过一个人。

那美人此刻又不怕死起来，“我进去探路，你在外面等着，若是里面是死路，我就原路退回来。若是里面的路猫儿走得我走不得，卡在其中，死了就当我跳崖成功了。”

舒灵越露出一个不太赞同的表情。

美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且你武功那么高，我真被卡住了，你用绝世神功劈开点山石或者帮我凿开一个洞放我出来也不难。最不济，说不定饿一阵我瘦了，自己就出来了。”

说干就干，不待舒灵越表态，那美人从侧身从只够一个人通过的黑漆漆的缝隙钻了过去。

毫无办法的舒灵越在门口接应：“有事你就大声呼救。”

“知道。”

不多会儿，那女子从这缝隙中钻了出来冲她招手，“是通的，小猫是在给我们指路呢！灵越你快来呀，这里别有洞天！”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山腹，便见到了一个僻静美丽的村落。

那美人咯咯笑起来：“你说此地像不像那桃花源。”

舒灵越呼吸了一口山村里的自在空气：“隐居在此处，倒也是个安逸的所在。”

美人赞叹了一会儿，四下望了望，没找到先前的猫儿，也不想找了。

舒灵越道：“既然是桃花源，我们就不要打扰了。”

那美人也点点头：“这等世外桃源，说不定是所有想跳下此崖却没死的人，在此地聚居呢。他们定然不想见外人。”

许不隐此时确定。

舒灵越带着木郎君的人上崖，正是因为她对绝途崖熟悉，早有退路，绝不是破罐子破摔。

“你同那耿婶说了这话之后她如何？”

舒灵越道：“她不言语，随后我也问了她一个问题。”

她那日坦白完自己，不经意：“您的形容举止与我一位熟悉的朋友颇为相似，冒昧相问，您可是出身官宦之家？”

耿婶好像是惊讶她一个江湖人问出此话，她移开目光，好像在看遥远的过去：“我此生前十年，是在官宦人家长大，中间时间，却是在宫里度过的。”

许不隐和当时的舒灵越一样惊讶：“宫里？”

舒灵越点头。

他追问：“然后呢？”

“然后就听说了小儿落水、宁叔与你下水救人的事，我们就匆匆赶去了河边。”

既然这位耿娘子是宫里的人，那么以村长为首的这些人一定不是普通的军士。

宴无好宴，今晚的答谢宴，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张庆碌的家中的院落颇大，一张陈旧的桌子摆在院子正中。

几人简单寒暄后依次入座。奇怪的是，廷望一家和琼花一家另开一桌在厨房后的天井旁用饭，并未上桌。

村长坐主人位，安排许不隐和舒灵越坐在他身旁位置，舒灵越身边则是耿婶，耿婶旁边是纪婶、张庆碌之妻，村长另一边坐的张庆碌、宁央、齐忠几人。

按照这个座序，许不隐心道果然与他们所猜测的一样，这位村长和耿婶的身份应该最高。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在村中住了几日，能看出这桌菜已经是村中最丰盛的规格。舒灵越望见村长手边有个带了泥封的大酒坛子，还有一个小一些的酒罐，和她今日收到的谢礼一样，应该是杨梅酒。

齐忠叔出面给全场无论男女都倒上了那大坛子的烈酒。

唯有舒灵越婉拒，“我不会喝酒。”

耿婶严肃道：“无事，不会喝酒就别喝。”

旁边纪婶指了指那罐杨梅酒，“我上午同你讲了，齐大哥的独门酿酒手艺，你口渴了可以试试这杨梅酒。”

舒灵越笑：“谢谢耿婶、纪婶。我以茶代酒即可。”

村长举杯同所有人饮了三碗。

齐忠和张庆碌又分别敬了许不隐三碗酒，诚恳道谢。

许不隐痛快饮了，把碗底亮给他们二人：“借住贵村本就是打扰，切莫说什么谢了。”

“痛快！”军中最讲豪爽，几个人因为这几杯酒眨眼间拉进了距离。

村长也面露满意之色，嘱咐许不隐二人吃菜，缓缓道：“我姓陈，单名一个烈字。”

耿婶随后道：“我名唤耿净湘。”

主动介绍姓甚名谁，究竟是某种接纳和认可，还是预备杀人灭口，舒灵越和许不隐不解其意，静观其变。

“二位莫惊，你们是村子里的恩人。此番设宴，我们是诚心与你们教朋友的。”看出他们的戒备，陈烈示意齐忠，“把东西拿出来吧。”

齐忠道：“是。”

随后从家中捧出两把宝剑来，正是含光与宵练。两人的乌晶玄铁宝剑加在一起几十斤，但齐忠拿在手上仿佛木头做的一般轻巧，这是多年在军中训练的人才有的手劲和臂力。

“两位的剑应该是丢了，如今完璧归赵。”

还剑，便是不准备和他们动刀兵。舒灵越和许不隐各自拿回了自己的剑。

酒过三巡，场上的气氛更是热络了些。

陈烈推心置腹道：“二位是聪明人，想必已经看出我们村早已避世不出多年，不知朝中如今是哪位皇帝当政？”

舒灵越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水，这是进入正题了？

江湖人没有避讳，许不隐道：“大魏建章帝孙瓒。”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怔：“大魏……”

耿净湘不敢置信一般，轻声问：“大临，已灭了吗？”

舒灵越：“临朝末帝孟秩穷奢极欲、残忍暴戾，不服者甚众，他继位不过两年，因狩猎坠马而崩后，群雄并起，大魏开国皇帝孙郢南征北讨六年，终于平定天下，至今建国二十一年。”

她来时说自己身上身无分文，实则是为扮可怜博同情。薛公子做事怎么会如此不小心，她和许不隐的身上都有银票。此刻她取出一张崭新的百两银票递给了身边的耿婶，顶上“大魏宝钞”四个字赫然显眼，票上除了钱庄名号外，还有一行小字书写今是何年，并加盖了官府官印。

场中众人默然传阅那张五十两的银票，纸张材质及官印一眼便知，不是作假。

短暂沉默后，有人哭有人笑。

耿婶眼泛泪花嘴角是个咬牙切齿的笑，纪婶和张庆碌之妻都低头在抹眼泪。

陈烈却一口喝完了碗中的美酒：“好，死得好！”

张庆碌跟着喝了一碗，面露快意：“国易主，贼人亡，百姓安宁，有何不好！”

宁央一贯话少，干了碗中酒，大声呼应：“孟渊那个奸贼已死二十多年，太子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在桌上的村里人举杯连饮了三杯，庆贺一番。

孟渊？前朝末帝就是名唤孟渊。那太子岂不是。

舒灵越和许不隐同样生出了一丝大胆的联想。

难道……

“那已经是二十九年之前的事情了。”

酒桌上人人都有故事，不过他们愿不愿意说，全凭喝了多少。今日他们一班人喝得畅快又失落，不由得让人很想吐出一口浊气。

特别是面对年轻人的时候，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忍不住想说多几句话。

陈烈回忆前尘：“想必二位已知晓我们皆是军士，不怕说与你们二人知，其实我乃是前朝文帝殿前司都指挥副使。耿姑姑本是太子宫中的司宫令。阿央则是太子军中副将。”

说起朝廷官职品秩，眼前二人明显茫然了些，不过也正好不懂。

陈烈咂了一口酒：“不知你们见到的史书是如何写的，先帝景和二十五年，身体不适，太子监国，太子仁善爱民、颇有高祖遗风。太子身边有幕僚名唤青螭先生，他不仅熟读兵法，还武功高强，有乱军中取敌军首级之能，有他相助，太子原本在平定西南节度使之乱里百战百胜。本可顺利登基，谁知三皇子趁太子出征，勾结因子侄贪墨记恨太子的参知政事等人发难逼宫圣上。”

许不隐和舒灵越不懂政治，但是听说的分明是：末帝登基之时，太子才能平庸，不满文帝更中意当时是三皇子的末帝，所以借先帝病重监国之际意图谋反，却被末帝与后来的宰相的联合镇压。

许不隐不解：“太子监国，应当势大，朝中人亦不是傻子，为何会突然倒戈，以至于太子落败。”

宁央回忆起前事：“那一日，我们本在班师回朝路上，青螭先生收到一封师门书信，便临时告假说是师门兄弟相邀，却自此没有回来。太子怕事情有变，命我带人赶紧快马回朝，遇事不决与禁军都指挥使汇合。我后来才知，原来是三皇子多了一位幕僚自称赤虬先生的，就是青螭先生的师弟，武功高强更甚，将青螭先生打落山崖，又命人给太子归京途中设下连环计，安排暗杀伏击，趁杀手与太子身边高手缠斗。他又安排一孕妇在路边假作羊水破裂，实则用染毒的发簪，刺伤太子马上放出信号，随后自尽一尸两命。太子中毒军中大夫也熟手无策，神志不清之际，他们则是带着这个消息，联合早有反心的参知政事，策反了殿前司都指挥使，在太子回朝前，三皇子冲进宫门逼迫先帝另立太子。”

许不隐听了也皱眉：竟用孕妇作死士，这赤虬先生和三皇子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末帝被推翻对百姓也是幸事。

舒灵越却在听到师弟一事时猛然攥紧了筷子。

是的，太子，就是太子陵宝藏的那个太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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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宴无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