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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开霁克妻,理所当然地,他也无子。
他的第一任妻子在生产时难产,母子俱亡;他的第二任妻子带着孩子在回家探亲的路途中失踪了,从此两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的第三任妻子不能生育,于是蒯开霁便从兄弟那里过继了一个侄子做自己的嗣子。
所以当第四任妻子新婚不到半年便有孕后,他才那样欣喜若狂。
李奉白疑惑道:“他未曾纳妾吗?”
伺候他的小厮说:“不曾。”他感叹道,“我们家老爷真是一个情深意重的好男人啊,像夫人的爹官儿还没有我们老爷大呢,家里还落了七八个小妾,我们老爷向来一心一意的对妻子好,反倒留下了克妻的名声。”
李奉白也附和了两句,接着他话锋一转问:“小兄弟,蒯老爷的第三任妻子是怎么没的呀?”
小厮道:“前夫人还活的好好的呢,谁说她死了?”
李奉白疑惑:“既然如此,那为何又娶了第四任妻子呢。”
小厮迟疑道:“这……”
李奉白给他塞了一块银子过去:“小兄弟,帮帮忙。你也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宅子的消息得的越多我越好解决不是?”
小厮低声道:“这是府里的丑事,你听着就好,不要说出去。”
李奉白附耳过去。
“第三个夫人发了癔症,老爷请了好多神医上门,但都没用,她的疯病一年赛过一年的厉害。”
李奉白惊讶:“疯病?”
小厮点头:“听说是前几年夫人的爹贪了朝廷救灾下去的银子,被皇上砍了脑袋,她家几个兄弟也全都在流放的时候死光了,消息传到大同府后,夫人当场就晕过去了,醒来之后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大夫说是给刺激到了。”
李奉白道:“也是可怜。”
才怪。
这事儿说起来和他也有点儿关系。
前些年禹州闹洪涝,朝廷拨下了三十万两白银,等到禹州地界却只剩下了不到八千银子,朝廷震怒,一级一级把过手的官员拉到菜市场砍头。李奉白作为北镇抚司的头儿,那年忙得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小厮继续说:“可不是嘛!老爷因此很怜惜夫人,甚至专门请了一个月假陪着夫人去看大夫。但是夫人一直没好,不仅如此她的病还越来越重,甚至到了常年卧病在床,偶尔起来就是发疯的地步了。
咱们老爷可是正四品的大官,夫人不仅要料理家事也要出门和别人家的太太应酬的,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李奉白恍然大悟:“所以蒯老爷就把她给休了。”
小厮反驳:“只是给了一张休书,老爷也好再娶一个新媳妇进门料理家事。前夫人也可以好好养病。”
“这么说来三夫人还在府中?”
小厮点头:“夫人全家都没了,她也没有别处可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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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露湘轻柔地给尹一梅按摩着头皮:“夫人,感觉身体好些了吗?”
尹一梅躺在枕头上,轻嗅着安神的荷包:“这孩子今天乖得很没闹腾。”
露湘道:“小公子这是心疼您,不忍您受苦。”
尹一梅幸福地摸着肚子:“唉,这孩子乖巧,倒是我这个娘前些日子让他受惊了。”
露湘手不由一顿,迟疑道:“夫人,这两天还见到过那些脏东西吗?”
尹一梅摸着肚子的手突然慢了下来:“没有。”她迟疑道,“难道真是是我当时看错了?”
就在她刚被诊断出有身孕的时候,整个蒯府都沉浸在一片欢欣的喜悦中,但是尹一梅却觉得总有人在暗中偷偷窥视着自己。
那人躲藏在柜子中、草丛内、屋顶上用一种饱含恶意的眼光恶狠狠地盯着她,让她不寒而栗。
她让人去找角落里找,露湘却从来都说没看见。
直到那天中午,只有尹一梅一个人呆在花园中,她又感受到了那种强烈的窥视,这次她自己慢慢的走向了不远处的草丛里。
她颤抖着扒开草丛,那里空无一人。就当她想要舒一口气时,忽然,她若有所感的抬头,黑色的发丝从榕树下倒垂下来,在繁茂的枝丫交错的阴影中,她看见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正在狠狠盯着她!
“啊!”尹一梅惊声尖叫,晕了过去。
清醒后露湘说,树上没有呆过人的痕迹,也没有她说的黑色的发丝,是不是尹一梅把榕树的枝叶看错了。
尹一梅认为自己当然不会看错,可就在那天之后,那种在黑暗中被窥视的感觉却再也没有了。
难道真是自己因为怀孕太敏感了?尹一梅迷惑地想。
露湘安慰道:“夫人不要再多想了,老爷为了夫人特意从外面招了很多有神通的人进府,他们会一直待到夫人生产后。您就安下心来,给老爷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就行了。”
尹一梅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忙追问:“相公请了人入府?我怎么不知道,都请了谁?”
露湘说:“大仙、会算命的、能观相的、会跳大神的、还有一个相貌极为英俊的郎君是个道士。今天他们就入府了,您呐,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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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露湘的话,尹一梅放下心沉沉睡去。
子时三刻,尹一梅却被窗外的枯枝刮擦声惊醒。月光透过镂花窗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她忽然听见隔壁厢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厢房,是露湘出事了吗?
她忍不住拿着点起烛台去循声查看,不曾想,院子中青砖地上,蜿蜒着暗红色痕迹,那分明是血的痕迹......
尹一梅失声尖叫:“露湘!露湘!你还好吗?”
厢房内没有人说话,整个院子寂静一片,尹一梅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她咽了口吐沫推开房门,木质板的门发出咯吱的响声,不,不仅是门的声响!
屋子里还有另外一股声音,咯吱,咯吱,咯吱有规律地响着。
尹一梅惊恐地抬眼看向柜子,那个柜子很大很宽,有一人多高,是由厚木头打造的,现在那股声音从柜子里面传出来,就好像有什么人被关在了柜子里,忍不住用指甲去挠柜门一样。
那个声音越来越响,那节奏越来越快,到最后那关在里面的人好像疯了一样地去挠,尹一梅胆战心惊地看着柜子上不知何时溅上去的血滴跟随着柜子门疯狂地颤抖。
“露湘?露湘?是你吗?”尹一梅站在门前高举着蜡烛,她没有打开柜门。
出乎意料的,柜子里的声响居然停息了,真的是露湘吗?尹一梅心头一松,就在这时,那柜门自己打开了一个缝,尹一梅看见在一团黑色交缠的长发中,赫然有一双血红色的眼在死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