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僵了一瞬。杨易感受到林婕手腕的冰凉,多年的了解令他知晓女人心中定是藏着事。她从来高傲逞强,杨易自然不会轻易放她离开,“这叫没生气,你当我瞎?究竟哪不舒服,说实话。”
林婕犹豫,闷声道,“小毛病。”
“别骗老子。”杨易不依不饶,“行,想瞒我是吧,我马上叫医生过来。”
林婕按按太阳穴,神情不耐,“女人家的事,你刨根问底干什么。”
闻言,杨易似懂非懂,“特殊日子?”
林婕抿唇不语,忽嗅到浓厚空气,胸腔内又是一阵翻涌。她咽咽口水,轻声说,“我闻不了血腥味,咱们换个地方。”
周峋抬眸看向她,眼神微妙,一言道破,“怀孕了?”
林婕一顿,目光登时变得锐利,“你怎么知道?”
“猜的。”
周峋看着她,随手丢弃了那支还剩半截的香烟,用脚默然踩熄。
林婕挑眉,“你挺聪明。”
“是你疏忽大意。”周峋眯起眼,“打算怎么处理?”
而杨易大惊,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他终于明白了,视线在男女之间徘徊。周峋淡淡笑着,说,“别看我,跟我没关系。”
这下杨易只看着林婕一个人。林婕无语地瞪回去,郁闷道:“出去说。”
女人走在前头。
屋外空气流通,草香袭来,缓解了林婕的如鲠在喉,胸闷憋气。
棋牌社外人来人往,个个埋着脑袋神色匆忙,一派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景。虽然自今日起棋牌社气数已尽,大厅内全是自己人与阶下囚,到底算不得自家场子。林婕受激素影响,没法在此敞开心扉说些体己话,只能叫杨易和周峋转移阵地。
上了车,周峋坐进主驾,又体贴地问问后面,“看你反应挺大的,要不要买些话梅。”
杨易看看林婕,有点手忙脚乱,“小婕,想吃什么,哥给你买去。”
杨易活了三十多年,从未照顾过孕妇,尤其此人同他关系密不可分。林婕看他滑稽可笑,方才的火气消了大半。
她列出三样东西:“西柚汁一杯不加糖。虾仁粥,再帮我买个猫山王榴莲,谢谢哥。”
杨易皱眉:“你跟阿峋不是最反感榴莲的味道吗?怀了孕,口味却变了?”
林婕笑了,抚上平坦小腹,眼含柔情,“宝宝想吃,我也没办法。”
杨易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无奈之余却也笑了起来,“成,您是祖宗。您现在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哥也给你摘,等着。”
周峋车子停在路边,杨易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如风一般地跑了下去。
周峋瞧着他的背影,似感有趣,“他倒像是孩子父亲。”
“你呢?”林婕问他,“你想不想当孩子父亲?”
周峋的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垂眸笑道:“这孩子要是生下来,我们都是干爹,你不用担心。”
不到二十分钟,杨易提着三个大口袋匆匆回来。进车之后,他把常温的西柚汁递给了林婕,贴心道,“尝尝,我给老板说了,孕妇喝的,叫他多放酸。你试试看能不能入口。”
林婕接过,含着吸管喝了一口,说:“还行。”
杨易把猫山王放在车子前排,水果无法忽略的浓郁气味在车厢内逐渐弥漫。
“我说。”周峋开着车,微侧过脸,神色复杂,“就一定要放在我车上?”
林婕掀起眼皮,不无讽刺道,“人家嘴里的榴莲冰激凌你都能尝,一个还没剥壳的果子应该吓不到你吧?”
杨易好奇,“什么冰激凌,谁的冰激凌?”
林婕嗤笑,“还能有谁,那小白兔呗。”
周峋笑了笑,不与她斗嘴,只问,“你不是在吃药吗,怎么怀孕了。”
林婕说,“药早停了,我记性不好,没按疗程吃。本来想戴套的,那晚在山里喝了酒,一时忘情没来得及,就怀上了。”
杨易捏了捏眉心,“小婕,不是哥说你,你也对自己太不负责了。那小男孩刚成年,你却叫他一夜之间做了父亲,他能给你什么承诺?”
“谁要他给我承诺。”林婕继续喝着西柚汁,说,“孩子是我的,生育权在我手里,只要我想生,谁都拦不住我。再说,不是还有你们吗,难道我养不起这孩子?”
“话虽如此,可你做了母亲,一切就成定局了。”
杨易话锋一转,眼神蓦然认真,“小婕,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和阿峋打算就这么下去?”
周峋瞅着他,“什么比喻。”
杨易挥手,“你好好开车,我和小婕说点知心话。”
杨易音落,饶是林婕这般伶牙俐齿,也在顷刻间陷入了沉默。她沉浸式地喝着手里的西柚汁,直到粉红的果汁见底,露出了最下面一层柔软的果肉。
而周峋略微弯唇,用戏谑般的口吻破除尴尬,“聊孩子吧,聊我就终结话题了。”
外头相对安静,风声渐消。独特月色窥探世间秘密,洒下迷人纱衣,将城市霓虹渲染成镶嵌在大地中的珠宝,熠熠生辉,绚烂神秘。
许磊等人没跟过来,他们要留在棋牌社做善后处理。一路上,林婕脸色不好,许是晕车所致,偶有气喘。周峋看她难受得厉害,特意放缓了车速。
到了林婕经营的歌舞厅,杨易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露出正经模样,同林婕和周峋一起进了房间。这间房最初是杨易选的位置。从这里推开窗,能见到最美的月亮与星光,让人感叹乾坤无穷,万物奇妙。可今夜,弦月下雾气弥漫,虽然无风,却也像有双手在幕后悄然卷动着,丝丝缕缕,宛如一条条如墨彩带。
杨易顾不得欣赏风景,搀了林婕进屋,仿佛她已经是位大肚孕妇,又把热气腾腾的虾仁粥打开盖子放到桌上。林婕看他这番鞍前马后,唯恐怠慢让她受惊,心头一股暖流淌过,泛起笑意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吃着粥。
粥是清甜口,驱除着口腔苦涩,打开了林婕的食欲。
杨易握着啤酒罐走到阳台边,痛饮几口后又恢复了凝重表情,“小婕,你怎么想的。”
林婕貌似无谓,看向周峋后,又低声说,“你觉得我当未婚妈妈不妥,还是认为当下的时机不太方便?”
“时机自然不是最好的。”杨易看她一口一口地吃着虾仁粥,眼底暗流莫名,“可我有更担心的事。”
林婕听不懂,“什么意思?”
杨易不和她绕圈子,“你是不是想退出了。”
林婕一愣。她讶异无比,却又默不作声,只隔着升腾而起的雾气与杨易对望。
杨易凝视她,缓和了语气,目光平淡,“小婕,生育是你的自由,我和阿峋不会干涉。可你想清楚了,这是条人命,一旦生出来,就再也塞不回去。我当初收养小晔,也是一时兴起,后面才知道,养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幸亏有阿峋帮着我。可你呢,你想要什么,你真的知道吗?你是厌倦了,觉得寂寞,所以想拿孩子当借口来逃避现实,还是因为得不到阿峋,你就开始自暴自弃。你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母亲吗?生下不爱之人的小孩,你能全心全意付出亲情吗?又或者,你纯粹是为了气阿峋,才硬要生下这个孩子。”
“哥。”林婕脸色大变,猛然站起来,似被戳到痛处,“你给我留点余地。”
杨易轻哼一声,“你如果洒脱,我也不想浪费口舌。瞧瞧,你最近成了什么样子。憔悴得瘦了一圈,酒吧也不爱去了。你不是冲动的女人,却莫名其妙弄了个孩子回来,一点也不像你的风格。小婕,你学学那小白兔,喜欢就大声说出来,多简单一事。可你总爱把自己伪装成个刺猬,天天口是心非,怎么能如愿呢?”
“话题扯远了。”
周峋轻描淡写地提醒,“陈年旧事,该翻篇了。”
但林婕却情绪上头,收不住了,“我为什么要学她?”
杨易的话不知哪里刺激到了林婕,女人的脸瞬间变得难看极了。她气得几乎浑身发抖,粥也吃不下了,指着周峋低吼,“我就是我,永远变不成别人。我再喜欢一个人,我也要尊严。何况,我不是傻瓜,不至于花了十年时间都看不透对方的心。我不学那个女人,我只是羡慕她。不是羡慕她能陪在周峋身边,而是羡慕她的双手干干净净。她的出身教养都比我好,她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非要自轻自贱,混进我们这里。我替她感到悲哀,也很生气,但我不想成为她那样的人,一点都不想。”
“什么叫干干净净。”杨易听着这话不对,低头抿几口酒,冷然道,“我们哪里不干净?”
“我有自知之明,不喜欢自欺欺人。”林婕的嗓音尖锐,她从未如此对杨易说过话,“老实说,我受够这种生活了。每天无休止的争斗和阴谋,眼睛一睁就要想着怎么躲开警察的通缉。眼睛一闭还要担心枕边人会不会突然暗害你。为了自保,狠毒起来,小孩也杀,老人也杀。赚那么多钱,都不敢抬头挺胸地走在大街上,永远像孤魂野鬼似的活着,害怕阳光,四处游荡。哥,别人惨死的样子你还没看够?尸体摸起来你觉得好玩吗?你睡了那么多女人,又有什么意义?她们都是婊子,是出来卖的。她们把你当金主,当大哥,却对你无情无义,没有一个是真心爱你,到头来,你不还是孤家寡人?”
杨易收紧了手指,眼神阴沉冰冷,可怕至极,“原来你是忽然良心发现,想要金盆洗手?”
“我只是觉得累了。”林婕闭了闭眼,神情倦怠。
周峋不语,杨易却一声冷笑,面容莫测,“如果有选择,谁不想做个好人,可命运给你我这样的机会了吗?要不是老子从小保护你,你跟那些出来卖的婊子有什么区别?你不够圆滑,不够机警,长得也一般,没有我,你他妈早都被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睡烂了!你以为除了我,谁把你瞧上眼?谁替你遮风挡雨?是,我不是好人。做好人又怎样?那小白兔是好人吧?不一样被阿峋玩弄在股掌之间,她父亲不还是一样贪污受贿,死在狱中,让她背负骂名,独自飘零?好人就能有好报了?我做再多坏事,杀再多人,也不过是想出人头地,想堂堂正正地活着。有些事,我不做,自然有人做。有些人,我不杀,别人也会杀,这就是世间规则,弱肉强食。咱们活到今天,已经没有人再敢小瞧,日子过得畅快淋漓,有滋有味,你却跟我说累,不怕伤了你哥的心?”
林婕经受不住,苍白着脸颊,身子倒向沙发,如脱了力一般虚弱绵软,“哥,我不想再看到你杀人了。我如今怀了孕,想给腹中孩子积点阴德。你还记得十年前,我们合起伙来害死的那名缉毒队队长吗?”
周峋垂下眼,默默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壶倒水。
杨易压低眸光,颇有几分不怒自威,“你提他做什么。”
“那个人不是我亲手杀的,却是我诱骗了他,博取了他的同情心,才使他放松警惕,让你得了手。”林婕捂住脸,迟疑片刻,又道,“严格说来,他也算被我间接害死的,是我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也是最后悔的一个。真的,我做梦都在后悔。我们从贫民窟出来,虽然落魄,好歹也是清清白白。自从杀过一名警察,身份是抬高了,也受了老大重用,但我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哥,你信不信因果报应?咱们杀了那么多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还记着贫民窟?我以为你早忘本了。”杨易冷冷道,“贫民窟是老子一辈子抹不掉的阴影,哪怕死了也会跟着我。就算钱赚够了,老子也不想重新开始。能拥有生杀大权,总比任人宰割好,你要是始终看不透这个道理,就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吧,不必跟着我和阿峋。”
杨易说了气话,倒是惹笑了周峋。周峋喝着茶,头也不抬,只云淡风轻地问,“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在怀念贫民窟?”
林婕身躯颤了颤,眼中含了微弱水光,“不是怀念,那会儿睡得安稳。我适应现在的生活,但适应不代表接受。没有人是生来残暴的,我也不例外,只是情势所逼而已。”
“小婕,你是受孕激素影响,才会这么多愁善感,患得患失。”周峋目光一错不错,竟然蕴含了几丝难得的温柔,“别胡思乱想,善恶即便有分,祸害也是要遗千年的。就算死后下油锅,也还有我和你哥陪着你,你怕什么呢。”
“阿峋这话有理。”
一番言语叫杨易心情大好,氛围破冰。男人终究妥协,上前拉住了林婕的手,轻声细语地哄着,“刚才哥言语过激了,你别往心里去。你不用害怕,孩子我们替你兜着。你实在不想待在这,等生意做成了,哥带你出国散散心。所有你讨厌的事,哥都不做了,也不勉强你做。至于你和阿峋,那是一辈子分不开的孽缘,哪怕阿峋结婚了,你也可以留在他的身边。所以啊,你也别灰心丧气,说不定将来峰回路转,你们之间还有机会呢。”
周峋低着头,半开玩笑,“我已经有一个女儿了,别到时候生了孩子又来后悔,这次我可不白给人当爹。”
杨易喝上一口啤酒,笑道:“若再是个女儿也不是不行,儿子就算了。”
“我不重男轻女,儿子女儿都不接受。”周峋望着窗外景色,须臾才又将视线落到林婕身上,“我不会管你,随你想去想留。这些年,反正大事小情你也不曾插过手。无论我们在外面杀人也好放火也罢,你若接受不了可以不闻不问,置身事外。但很多事,你不能妄加评判,有些话,更不能挑明了在我们面前说,记住了吗。”
此话带着警告意味,林婕深深看他,静谧良久。
女人直爽脾气,犹如夏日暴雨来得急,去得快。她渐渐冷静下来,看着周峋目不转睛,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杨易看雨过天晴,脸上挂着揶揄,他望望周峋,刻意打趣,“还是你压得住她。”
周峋扬唇,轻轻一笑,“你明知她性子,和她较什么真。”
“没办法,我俩一个脾气,可你只偏袒她。”杨易甚是伤怀,忽又大笑起来,“罢了,有了新生命是好事,过几天许磊出发,也算是咱们的一个吉兆。”
“这么胸有成竹。”周峋饶有趣味,含着笑又添一句,“不改了?”
杨易痛快饮酒,豪放万千,“不改了,日期已定,就他去。这小子有些手段,管杀管埋,够狠够稳,一看就是能扛事的。交给他,我放心。”
周峋看看天色,细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旋转一圈后拿了手机行至窗边,不紧不慢地拨出了一个电话。
此时已晚,将至凌晨,杨易想也知道他打给谁。他只是没想到那头响了几秒就接了,可见动作之快。
“阿婧,还在写稿?”
周峋嗓音柔和,视线落到窗外,“今晚有事,我要晚些回来。你工作完就早点休息,不用等我。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别担心,店里没人找麻烦。嗯,我也很想你。”
周峋说情话时神色自然,杨易倒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林婕面色平平,并无反应,淡定瞧着外面的世界。夜色极浓,月亮被雾气挡住了,四下漆黑一片,没有光亮,什么也看不真切。
恶心感萦绕着喉咙,清淡的虾仁粥吃起来也无滋味。林婕撩了撩耳边的发,即便歌舞厅内喧嚣吵闹不绝于耳,她却只想要一片平凡的风景。
可人活一世,殊不知平凡亦是一种奢求。
“我先走了。”
周峋今晚没有染血,随意地理了理袖口,说,“你们慢聊。”
“吃点宵夜吧。”杨易留他,“我还想找几个美女享受享受。这一晚,憋死老子了。”
“不了。”周峋说,“上次待久了惹她误会,我不想再自找麻烦。”
杨易大笑,差点把眼泪笑出来,“阿峋啊阿峋,你也有今天。男人在外头干事业无须对女人交代,我看你是陷进去了。行,我不拦你。”
周峋低头发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转身离开,头也不回。林婕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心有感叹,“哥,你说,周峋是不是快要留不住了。”
“他不会的,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
杨易否认得极快,带着一种沉稳的自信,“风流是阿峋的表象,他习惯了被女人环绕。可没有一个人能妄图改变他,拖住他的脚步。连你都不能,他不会爱上任何人。”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杨易看着她,说,“你也知道阿峋的脾气。他只是看起来挺好相处,礼貌待人,其实原则极强,不容破坏。你羡慕那小白兔的双手干干净净,可你忘了,阿峋为什么在这,是被谁逼的,不就是赵家人?他经历了两任大哥,不想做的事,没人能强迫他。想杀的人,没一个能活下来。唯一让我意外的一次,就是叶赋死了之后,我曾想把还是婴儿的周晔杀掉,他劝我住了手。我虽然恨那婊子,可阿峋说得没错,人要是连婴儿都不放过,那和禽兽无异。除此之外,我再没见他对谁心软过。你瞧,这样一个男人,他的嗜血冷漠是流淌在骨子里的,我就不信,还有谁能把冰山融化了不成。”
林婕说,“你这么了解他,却也这么信任他。”
“就是因为了解,我才信任。”杨易哼笑,说,“我们相处了十年,身边聚着那么多人,就他不把我当老大。他舍命救我那会儿,我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弟呢。以前在沈宗身边,他任性妄为,沈宗也由着他去。他待你好,不图利益,也不惜命,就是打心眼儿里瞧得上你这个人。小婕,从小到大,背后捅刀子的人我们见多了,为了点蝇头小利就倒戈相向的人也见多了,但阿峋跟他们都不一样。我欣赏他,才想跟他做兄弟,不管他在感情方面人品怎样。他想找哪个女人就去找,多大点事。可若想叫他收了心,从此安分守己地过日子,那是痴人说梦。”
“是,这也是我没法向他服软的原因。”林婕多少也能明白杨易的感受,只是胸口怅惘,一丝月色好像落进了眼睛里,“他太冷静,从来不会为谁牵动情绪。即使我怀了孕,他也根本不在乎。我生或者不生,都是一样的结局。”
杨易把目光落到女人腹部,哂笑道,“你在赌他会不会吃醋?如果他真的反对,叫你打掉这个孩子,你舍得吗?”
“他不会的。”林婕轻叹,又微微一笑,“我也很了解他。因为他连孩子的父亲是谁,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一句。”
“小婕,哥不骗你,哥有私心。哥盼着你们能在一起,这样,他就会永远留在哥的身边。”杨易神色稍顿,说,“可惜,这人难以驯服,不欠兄弟,却欠了数不清的女人。很可笑吧,连杀死的警察都是女的。但我希望你们结婚,也是清楚,你这丫头是个死心眼。那年你第一次遇见他,被他从流氓手底下救了,你就认准他了。纠纠缠缠十年,哪怕都要当妈了,你还是放不下。我是你哥,我能不为你着想吗?既然得不到心,那得到人也不错,反正男人花天酒地是常态。所以,我依然会给你创造时机,能不能把握,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我哪有什么本事。”
林婕回望杨易,终是记起往事,唇泛自嘲,“哥,你信吗,一个情场老手,自从那小白兔出现在酒吧之后,就再也没找过别的女人。那天晚上,他送那女人回去,到我这后只买了些吃的哄我,无论我怎么诱惑他,他也不肯留下来跟我过夜,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我当时还奇怪,他是不是已经和那女人睡了,结果在山里玩了真心话大冒险才知道,他压根儿没碰过她。哥,你也是男人,你认为像他那种不受约束的人渣会为了一个女人甘心避开风尘,是不是特别讽刺?即便她是仇人的女儿又如何呢?”
杨易沉下眼神,片刻才道,“她长得美罢了。”
“不,这跟相貌无关。”
林婕抬头望月,声音柔若流水,“从第一眼见到她,我就猜到,她绝不是个普通的女人。我曾经看不起她的恋爱脑,以看笑话的心态捉弄她,可这一路下来,她表白,哭泣,捡手链,呼吸中毒,每一个画面都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怎么能这么用力地爱一个人,我很费解,但也确实被她打动。我相信,周峋也是如此。被这样的女人爱着,谁还能不动心呢。”
杨易笑了一笑,“你们情感相同,性格却是截然相反。但小婕,这不是你的错。”
“无所谓了。”林婕说,“我佩服她的勇气,那是我做不到的。仔细想想,她父亲当年的事闹得轰轰烈烈,不但自己进了监狱,儿子也死了,怎么她就平安无事,在这场案子中全身而退,又能辗转来到淮市,对周峋展开热烈追求。”
杨易骤然缩紧瞳孔,“你怀疑她是警察派来的?”
林婕摇摇头,说,“那倒没有。她若有问题,周峋不会把她放在身边。而且,她对咱们店里的生意毫无兴趣,过往也根本隐瞒不住。我就是发现,我对她的认知或许是错的。她并非是只要爱情却大脑空空的女人,相反,她目标明确,顽强坚韧。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轻视她的所作所为,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已经尽力了。”
林婕有些疲惫,合上眼,心底顿感一股释然般的安宁。
风未起,月渐深,又是一个难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