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醒时,却早已物是人非。徒留那些残存的记忆,彰显着时光荏苒,岁月无情。
这一晚,周峋没有食言。次日赵依婧睁开眼睛,第一眼瞧见的便是男人守在她床畔的身影。周峋看着她,目光沉静,任由赵依婧牢牢将他手腕抓紧。
医生过来为赵依婧做了检查,确认她精神和食欲都好多了之后,又量了量体温,宣告她可以出院了。
赵依婧说不清是何感受。病情痊愈自然是件好事,可经过昨夜,她又无可避免地对身边人生出了依赖和眷恋。她不想这么快和他分开。下一次,她又不知该以怎样的理由和他见面。
女人今日的气色瞧着确实不错。面容好似镀了层柔光,眼尾一点点清透的红。多情似水的长相,一丝一毫的情动都隐藏不了。那肌肤实在是白,别说瑕疵,哪怕一丝异色亦难留有。周峋凝视她片刻,看她半天也不说话,微微一笑,扶着她下了病床。
周峋开车送她回家,二人一路沉默。赵依婧偶尔看看他,见他脱了西装,只穿一件质地柔软的衬衫。领口的纽扣没系上,露出分明的锁骨,显得随意而放松。这件衬衫一看便是价值不菲,倒让赵依婧怀念起他曾经穿过的那件灰色毛衣。只可惜,太多回忆终成过往,再怎么紧握不放,也如流沙般逝去。
这一路说不好漫长还是短暂。车子停在车库时,周峋把窗打开,悠悠看向她。
“请我上去坐坐?”男人半开玩笑。
赵依婧回得果决,“我家太乱,下次吧。”
她又绞起了手指,雪白脸容转过去,长发水一般垂在耳后,露出那粒小痣,反衬得气质愈发温存旖旎。
想到昨日女人发着高烧,在他面前泪眼婆娑的样子,周峋心中一动,抬手拨开她的发丝,“你怕我吗?”
“周峋,你别这样对我。”赵依婧不敢看他的眼睛,轻声说,“你知道我的心思,有些事,我承受不了第二次。就算你要报复,也等我缓一缓再说。”
这话说得着实叫人心碎,周峋瞧着她,正要朝她靠近,赵依婧猛然去拉车门,喉咙干涩,“谢谢你照顾我,我先走了。”
“等等。”
赵依婧一怔。
周峋将视线从她脸上收回,偏着头有些无奈地笑着,“安全带没解开。”
“……哦。”
赵依婧手忙脚乱。
“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
周峋忽然低低地说道。
赵依婧心脏一停,终于望向了他。
“你一个人能生活吗?没有人在你身边,你连生个病都要独自承担。”
周峋低头,拿出打火机平淡地点烟。
在医院一日,他一直克制着烟瘾,这会儿总算到了极限。
赵依婧望着他,柔声提醒,“开车不要抽烟,不安全。”停顿一秒,她淡淡地补充,“其实,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起码过得随心自在。”
下车之后,赵依婧关上车门,转身离开,忽听那人在她身后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错愕,微颤着却不肯回头。
周峋瞅着她单薄的背影,略微浅笑,“放心,下次你不会听到林婕的声音。”
车子缓缓开动,赵依婧久立原地。待到人走,才难以置信地看望前处。
为什么。
为什么又要给她希望。是真心的吗,还是,又是一场最为低级的欺骗?
赵依婧心中惘然,须臾,又涌起无法抹去的酸疼。
别想。别去在意。会受伤的。
如果这是周峋的圈套,他已经成功了。就如此刻她不断地分辨着他话里的真假,不停地猜测着他每句话的用意。他完全侵占了她的大脑,让她分分秒秒皆只能想着他一个人的事情,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她的情绪无常,焦虑反复,都是因他而起。若再这么下去,她怕是只能加大药剂。
不行,她必须转移注意力。
一连几日,赵依婧不出家门,闭关写稿。要是疲敝,就做一做打扫,浇一浇花,放空自己。
房屋陈旧,却是纤尘不染。墙壁素净,唯有阳台绿植争奇斗艳,充满色彩。赵依婧原先看中这里,一图房租便宜,二是拎包入住,不必久等。虽不是大隐于市,好歹空气清新,也能让她有个安顿下来的**。
这间房子是楚佳同她一起看的。楚佳也并非淮市本地人,只是有个远房亲戚在这里,又因为她们大学时代的感情,义无反顾地为了她留在此地开起了甜品小屋。如此深情厚谊,赵依婧必是永存于心,没齿不忘。
找到住所之后,又用剩余存款购置了一辆小小的代步车,方便日常出行。赵依婧不重吃穿,余下开支皆属小头,并不影响生活质量。现下工作不好找,人才市场竞争激烈,赵依婧没有工作经验,亦不再是年轻的大学生,屡试屡败之后,在网上做起了自由撰稿人,每月挣些稿费,所幸还能度日。
一场胃炎使她清瘦,好在精神不错,写起稿来得心应手。有时勤奋过了头,不知不觉已到深夜。赵依婧泡好咖啡到窗边休息,似是错觉般便能看到一个人影守在楼下,靠着路灯,孤孤寂寂,身影成双。
赵依婧看着刺眼,不断后退。终是无力,埋头苦笑。
她签下租房合同时就已料想会有这天。沈修南名下除却垄断国内市场的白酒业务,规模最大的当属房地产业了。饶是她囚禁在沈修南身边多年,也不知他究竟将生意做得多广多大。以他的手眼通天,只怕她刚到淮市,那人便已知晓了她的全部行踪。
真是逃无可逃。
赵依婧对自己的命运有所预感,看得清楚却依然不愿就此妥协。她将窗帘紧紧拉上,再不想朝那窗外多看一眼。
白天,赵依婧给白玫打了通视频电话。白玫学会接了,看到她的时候还露出了个笑容。
赵依婧像哄孩子那般看着她,“白玫,还记得我吗?”
“记得,你是阿婧,对不对?”
白玫说话一字一顿,似在考虑用词,“你很久没给我打视频了,我好想你啊。”
赵依婧含着笑,“抱歉,我最近太忙了。给你买的手机会用了吗?”
“不太会,好难啊。”白玫的样子看着仍有些痴傻,不过比起从前已然有所进步。她冲着赵依婧笑,看起来很兴奋,“阿婧,你下次过来看我,给我买些糖果好不好?”
“好啊。”赵依婧柔柔笑着,“你也听话,乖乖配合医生治疗好不好?咱们争取早日康复,我就天天带你出去玩。”
“嗯,我会努力的!”
白玫很有干劲。
赵依婧视频挂断,这时候手机提示稿费到账,低头看看,不算多,但维持下次治疗已经够用。
赵依婧长指轻点,将这笔钱汇到一个私人账户里,然后换上大衣,穿好高跟鞋,走出了门。
毫无疑问,赵依婧到了蓝夜酒吧。
有些日子没来,她快要习惯不了这里的纸醉金迷和煽情气息。这些天她过得平静,没与周峋发一个信息,当然,那人也不会主动找她,仿佛故意一般。很显然,在思念里苦苦挣扎的人只有自己,于那人而言一切都是无关紧要。
可她还是来了。对自己的情感缴械投降。她早该想到的,何必与周峋赌气。爱情从来不是只有一种面貌,一个答案,而她在和周峋的这场拉锯战里一直处于被动状态。赢家并非自己,从他们初遇那天,她就该清楚明白。
是她先选择喜欢的,后果又如何能够怨怪周峋。明知这是一条布满荆棘的不归路,她却依然想也未想地一头栽了进去。既然如此,有些痛苦和患得患失,便是活该要她来承受。
赵依婧穿过人群,看到了那个在角落里跟人饮酒的男子。灯光幽暗,更是将男人的脸勾勒得鬼斧神工般,好似毒药。几日不见,赵依婧深受相思苦楚,胸口灼热。她正要大步走过去,忽然一个人从背后狠狠地扣住了她的肩。
“干你祖宗,等了你这么久,终于让老子逮到你了!”
身后的人嘴里不干不净,赵依婧回头才看清,那人竟是上次在舞台上调戏过她的醉酒男子。
“你个婊子,上次叫人把我打了一顿,这次老子也带了人,看谁收拾谁!”
赵依婧冷冷盯着他,“你放手。”
“老子不会放手,老子今天就要带你走!”
男子动手只在眨眼间,赵依婧迅速往后躲,却被揪住了衣领。骚乱渐起,引起了酒吧保镖的注意。许磊和林婕及时出现,许磊眼神示意,一群健硕男子走上前去拽住那闹事的人,将他如垃圾般嫌弃地往大门口拖走。
男子不甘心,大吼了一声。他是有备而来,也带了群小弟。那些人争先恐后扑上来,握着刀片和酒瓶一通乱砸。顾客们吓坏了,尖叫连连,一窝蜂地向外逃跑。
周峋听到动静,快步走过来。然而他的出现刺激到了醉酒男子。他忆起上次被这男人警告的情形,顿觉耻辱难堪。他厉声咆哮,如发了狂的野兽,挣开保镖的手,不知从哪儿顺了一个酒瓶,碎裂了大半,露出锋利的刃口。他不要命地直冲周峋而去,说时迟那时快,赵依婧的大脑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已朝周峋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她后悔了,不该穿高跟鞋出门的。跑得太快,脚踝扭了一下,一只鞋子落在了凌乱的地板上。她冲到周峋面前,想要凭血肉之躯帮他阻挡,周峋眼眸一深,立刻转身将她护在怀中。那酒瓶干脆利落地划破了他的后背,顷刻之间,血流如注。
“周峋!”
林婕见周峋受了伤,担心地大喊。她眼神发狠,抄起手旁的一张椅子用力砸向男子的熊背。男子猝不及防,往前一扑,重重摔在了地上。
许磊快速上前,恶狠狠踩住那人的手指,眼底含着杀意威胁,“上次放过你,你还敢来惹事。这一次,你不会那么幸运了,带走!”
几个保镖跟上来,架起那人笨重的身子朝酒吧深处走去。
闹事的人被收拾干净,林婕和许磊急忙围到周峋身边。周峋的肩膀被刺破了,一些碎玻璃渣陷入了皮肉里。赵依婧惊魂未定,只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中,脑袋按在胸前,久久没有松手。
“怎么过来也不和我说一声?”
周峋嗓音低沉,听着和从前并无两样。赵依婧心跳缓慢,失声了几秒,思绪才慢慢恢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在他怀里抬起头,手指只轻微动了一下,便感到了一股温热的黏腻,顺着指缝不断地向下流淌。
许磊骂了句脏话,看向周峋,“多少年没被人砸过场子了,这些混蛋胆子可真大,看我不给他们点教训。”
林婕看到周峋流血,拿出了手机,“等着,我马上喊救护车。”
周峋伸手阻止她:“没必要。一个酒瓶子而已,回家处理下就行。你那不是有药箱吗,交给你了。”
林婕瞧着他,叹了口气,“拿你没办法。你说说,你这伤受得值吗?这小白兔,算了算了,懒得说了,不是为了她,咱们也不用两次都在店里动手。”
林婕语气里含有责怪,赵依婧听出来了。她眼神慌张,尾音发抖,身子蜷缩在一处,仿佛连碰周峋的勇气都没有,“对不起,我不知道会给你惹来麻烦,对不起。”
她的鼻间全是烟味和浓烈的血腥气。这味道使她手足无措,浑身冰冷。她也觉得今晚的斗殴属实荒谬,可林婕的话并没有错。她问心有愧,在他胸前低着头,本来不想流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直直滚落到地面。
“你赶紧上医院止血,我以后都不找你了。真的很抱歉,我……”
赵依婧语无伦次,在周峋怀里推也不是,抱也不是。她极力隐忍,周峋看她的目光却渐渐泛柔。他犹记得她方才不顾一切挡在他面前的样子。而她的身躯手无缚鸡之力。
想来十年前亦是如此。原来这个女人不管过去多久,都是一样无药可救。
“跟你没关系,别哭了。”
周峋轻轻伸出淌满鲜血的手指,似乎对于疼痛早已习以为常。他十分自然地拥紧了怀中的女人,微微叹息,下巴摩挲着她柔顺的头顶,掌心轻拍着她的肩,哄小孩似的低声安抚,“你刚才不是很勇敢吗,现在又哭什么。只是一点小伤,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你流了很多血……”
赵依婧的眼泪停不下来,很快便将男人的胸口打湿。可周峋瞧着心情却是不错,略微垂眸低低笑着,“别哭了,再哭我的心都碎了。我没事的,乖,听话。”
此时此刻,赵依婧再无力思考他这些肉麻的话语到底是为了戏弄她还是真心所讲。他的嗓音如此温柔如此熟悉,即使全是谎言也能令她甘愿跳入悬崖。她莫可奈何,又情难自控地揽住男人的腰,不愿放手,将整张脸深深埋下。
“怎么还哭,嗯?”
周峋感受到胸膛的热度不断加深,蛊惑的话语仍是带着笑意拂过赵依婧发烫的耳畔,“你再不停下,我就要想别的办法了。”
“……别说了。”赵依婧闭上眼,纤瘦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着。
别说了。就算是欺骗也好,她认输了。她不会再挣扎,她只想陪着他。
而一旁,许磊和林婕目瞪口呆,再度开了眼界。林婕早知周峋这人渣得厚颜无耻,只是没想到竟已到了拿命陪纯情女人上演偶像剧的地步。要不是她太了解周峋此人的恶劣,她当真以为眼前这场景是要生离死别了。林婕习惯性地翻着白眼,干咳一声,煞风景地打破了二人的浓情蜜意,“我说,先把伤口处理了吧。虽然只是小伤,可是血流多了,也是会死掉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