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
苏溪亭回头。
落日余晖泼落,树下的女学生长身玉立,面向这边。阳光并不算刺眼,可她的面容却十分模糊。
乍一看倒是挺有气质,高岭之花的那种。
苏溪亭思绪散漫地浮沉了会儿便收回视线,抬手把坠落到胸前的围巾拨到后面,推开门,门上的铁皮把手冷的手心生疼,侧身进门手揣进怀里的暖源捂了会儿,然后才拍拍暖源毛茸茸的脑袋。
“别睡了,老伙计。”
被冻醒的暖源幽幽地仰头看着她,喉咙里低低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眼神很不满。
苏溪亭装作没看见。
风铃摇晃,厚重的玻璃门上覆着一层细小水珠凝成的薄雾,隔绝了屋外的冷气。
前台只有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妹,听见风铃声头也没抬,顺口溜似的念着迎宾词。
“花花世界迷人眼,一水汀将你我相连!愿您往后余生都有鲜花相伴,掌声相迎!”
“欢迎您的大驾光临!”
苏溪亭被这看似敷衍实则确实敷衍的迎宾词给尬了会儿,抬手取下长绒盖帽。
双马尾半响没听见声响,头终于抬了起来,看清人的那刻惊的原地跳了起来,声音发颤。
“苏、苏、苏老板!”
室内刹那间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只有隐隐的空调外机轰轰运作的声音。
身兼多职的双马尾面上一片惨白,内心更是万马奔腾十分慌张,脑中飞快转动回想。
她刚才在干嘛?够不够兢兢业业?
“刚才有人来过吗。”
“我没摸鱼!”
苏溪亭神色莫名,她当初……是怎么把她招进来的?语气淡淡又问了一遍,“刚才有人来过吗。”
双马尾哭嘁嘁抹了把眼泪,“有,李医生刚刚来过。”
苏溪亭应了一声,走进内室把怀里的猫安置好,出来的时候双马尾已经懂事地站在墙边罚站。
桌上摆着账册,这地方是刚租的,还有挺多事还没来得及收尾。
苏溪亭随意翻了两页。
字迹挺工整的,旁边甚至还有演算纸,密密麻麻写着数据公式,还有几个抽象地看不出来是什么玩意儿的简笔画。
双马尾偷看的眼神骤然一僵,脸红的冒热气,嗫嚅解释,“老板,我真没摸鱼。”
苏溪亭倒是没在意这些,冬天店里本来就没几个人,前台站个人也就是做个样子而已,合上账本吩咐,“我去睡会儿,你看着店。”
双马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卯着劲儿的表明忠心,“嗯嗯,我一定会的,人在店在!”
所以老板您千万别赶我走!
苏溪亭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这孩子确实看起来不太聪明,什么中二台词。
临走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认真评价,“词儿念的不行,没有感情,重念。”
说完便上了楼,留下双马尾一个人原地石化。
橘坪的冬天来的晚却烈的很,没一会儿,刚刚还挺晴朗的天儿就便变得阴沉沉,压的人喘不过来气。
呼啸的北风撕扯着窗棂。
那声音不响,却是一阵儿一阵儿的,搅得苏溪亭压根没法儿合眼,睁着眼仰躺在床上静静出神。
好的宠物医生都找过了。
老猫……
怕是过不去这个冬天。
说来也是有缘分,搁哪儿遇见,搁哪儿分,也算是,荣归故里?
苏溪亭被这个词儿笑着了。
其实也没错,毕竟捡着的时候还是个捡垃圾的流浪猫,这么些年也算是过的锦衣玉食。
可惜,还是没逃过……
思绪浮浮沉沉,乱七八糟的回忆是从前,还有从前的从前。
苏溪亭重活了一次。
说实话,她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能重活,她没什么遗憾,也没什么牵挂,一辈子孑然。
上辈子原本是打算跳江的,碰见了老猫,不知怎么的就心软了,遇见就算缘分,养了它三五年,等它死了,她也死了。
再睁眼,差点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梦。直到去平江遛达,碰见了老猫年轻的时候,她才相信,自己居然是真的又活了。
眼下,老猫又到了垂暮之年,等送它走了,她也会去陪它。
还记得打算回橘坪的那天,和现在不一样,刚入秋,算是暮夏。
那时候苏溪亭在那边花店里,内庭的阳台上安了两个花篮秋千。
柔软的毛毯上,老猫懒洋洋地窝在上面,半掀着眼皮,暖阳斑驳投落,静静地落在它的玻璃瞳孔里,神秘而幽深。
苏溪亭就那样撑着下巴看它,同款懒洋洋地由着太阳晒,晒的皮肤发热泛红,晒到夕阳悄然落下,薄在西边的那红霞里。
傍晚的风带来一股混杂的馥郁芳香,散在风里,又不会太浓郁。
“撑不下去就别撑了。”
老猫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四周仍然是静悄悄的,恍若刚才那声响从未出现过似的。
好一会儿苏溪亭才接着开口,“你死了,我就跟着你一块儿去了,不会太寂寞。”
老猫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似威胁,似反抗。
苏溪亭转过头,深深地盯着它,声音如同呓语一般,好像在和它承诺,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
虽说老板已经去睡了,而且这个天也没什么客人,不过双马尾还是不敢松懈。
埋头苦干奋笔疾书,有时候算着算着连马尾都跟着摇头晃脑的。
这次说什么也要在老板面前留下努力工作的好印象!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闹肚子这事儿,是个人都抵挡不住。
眼瞅着确实没人进来,双马尾想着,就一会,一会儿应该不要紧。
而就在她蹲下松懈的那一秒。
“叮铃~”
来客的风铃声传来。
双马尾:……啊,痛!
大厅里。
玻璃门微微侧了一条缝隙,裹挟着一阵冷风,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淅淅沥沥飘起了细如银线的雨丝。
来人穿着白衣黑裤,胸前LOGO的位置印着橘坪一中的字样。
她身形很瘦,肤色近乎半透明,能清晰看见淡蓝色的血管,灰棕的马尾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水珠。
像是感觉不到冷一样,苏漫漫踩在门口的地毯上蹭了蹭才往里走去。
花店里温暖如春,不见人影。
视线穿过一众姹紫嫣红的花,苏漫漫的视线放在不知什么时候坐在秋千的猫身上。
她轻轻抬起手,隔空在猫的下巴上勾了一下,浅色的眸里似有什么情绪蔓延开来,她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原来你在这里。”
二楼的房间原本是打算做个豪华猫舍的,不过再豪华那也是对于猫那个体型来说,换了人住进来就显得有些逼仄。
一张单人床,一扇半圆弧的木桌,还有一整面的嵌入式的衣柜。
当时是想着要给老猫装衣服来着,一天能换一套最好。
不过现在看来也不是很需要了,当然心意不可少,大不了到时候给它烧过去就好。
苏溪亭睡了个囫囵觉,睁开眼第一个念头就是在哪儿烧比较好。
江边?
烧完灰直接往水里一扫,干净利落还环保。
苏溪亭翻了个身,轻车熟路从地下把被子捞上来。
这会儿刚睡醒,最近舟车劳顿,带着老猫到处跑,好不容易有空睡了会儿,堆积下来的疲倦感一下子涌了上来。
重新获得被子以后睡意逐渐袭来,但莫名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直到——
苏溪亭动了动头。
按理说,建国以后不允许成精,那么,这空气里的阴风他妈从哪儿来的!
“咚”
“咚”
木质地板踩的咯吱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二楼门口。
苏溪亭:……
她可以用某只蠢猫保证,给那个双马尾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自己跑上来。
所以,外面是谁。
看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条缝的门,苏溪亭深深吸了口气,她算是知道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阴风哪儿来的了,面无表情起身去锁门。
傻比猫灰迟早给你扬了。
冬日的白昼格外短,房内也没开灯。
就在苏溪亭碰上门把手准备关门时,一只惨白的手伸了进来。
苏溪亭僵硬地立在原地:我…艹!!
这谁受得住,就问谁!谁在装神弄鬼!
一气之下开了门,语气冰冷,“你……”最好有事。
“请问有热水吗。”
苏溪亭:……
很轻的呢喃,混着清冷的水汽。
一股莫名的战栗刺激着裸露的皮肤,苏溪亭头回觉着,自己可能真的见了鬼了,才会碰到这种阴间事情。
不是什么鬼还保留着这种阳间癖好。
喝热水?
喝尼玛!
扑面而来的热气伴随着馥郁的暖香,苏漫漫面色苍白,一瞬间感觉眼前的场景都有些颠倒,脑海中紧绷着的神经隐隐有些松动的迹象,强撑着发颤的身体,又问了一次,“请问……”
“喵~~”
苏漫漫顿了顿。
对面的人大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领口凌乱,白的刺目,漆黑如瀑的长发打出大片黑影。
至于面色……不太好。
是那种看着就觉得情绪不太稳定好像下一秒就要发疯的那种不太好。
苏漫漫闭上了嘴。
话头一转看向卧在床上正在优雅舔爪子的猫,“你的这只猫,很有灵性。”
“楼下没人,它似乎感觉到我需要帮助,才带我上来。”
苏溪亭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嗤。
灵个蛋。
就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病猫。
哦不,现在成了俩。
她伸出手,半阖上门,语气阴测测的,“出去。”
“就算你是朵花儿你也不能往里进。”
苏漫漫愣了愣,半晌蹙起细细的眉望着她,神情有些……难以描述。
苏溪亭自知失言,暗中骂了句脏话。
不过反正说都说了,也收不回来,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斜着身子就那样懒懒地往门边一倚,肆意浑然天成,漫不经心地接上后头一句。
“何况你还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