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卑斯。一月二十五日夜。
海拔两千三百米的空气稀薄如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刮骨般的刺痛。巨大的露天体育场“冰穹”像一只倒扣的冰碗,将喧嚣、灯光和严寒一同锁死。
后台候场区,暖气开得再足,也挡不住从帘幕缝隙钻进来的、带着冰碴的风。商颂裹着长款羽绒服,蜷在塑料椅上,依旧控制不住地发颤。
更要命的是,小腹深处传来熟悉的坠痛,是总在最不合时宜时造访的生理期,在高原反应和严寒的双重夹击下,来势汹汹。她脸色苍白,指尖冰凉。
“操蛋的主办方……”方慎低声咒骂,把刚灌满热水的暖水袋塞进她怀里,“什么脑子进水的傻逼,把颁奖礼办在这种鬼地方!”
商颂没力气回应,只把暖水袋死死按在小腹上。因为异国行程和高海拔,许多大牌艺人缺席,今晚能撑场面的,只剩她们GALAXY和即将登台的APRICITY。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穿透后台,APRICITY登场了。商颂被方慎半扶着,挪到侧幕边。
巨幅环形屏上,瞬间映出那个男人的特写。
伯雪寻。
他换了身剪裁完美的复古黑丝绒西服,脱下的大衣不知被丢在何处。领口松松系着一条色彩浓烈的丝巾,左手无名指那枚硕大的克莱因蓝水晶戒指,像一块凝固的极地寒冰,宣告着一种雍容又拒人千里的疏离。
这张被造物主精心雕琢的脸,在极致奢侈的包装下,释放出近乎妖异的“镇场”气场。
音乐渐起,伯雪寻微仰起线条优美的脖颈,唇瓣轻启。
“呜——”
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吟唱破空而出。就在那一刹,一口清晰的、带着他体温的白雾,在阿尔卑斯零下十几度的寒夜里,呵出、升腾,又被舞台顶部的冷风瞬间撕碎。
像一团易碎的梦。
商颂的心被那口白雾狠狠揪了一下,刺骨的寒意瞬间将她拉回现实。她哆嗦着低头,拉紧羽绒服拉链的瞬间,导播的镜头鬼使神差地切了过来。
巨大的屏幕上,她裹成企鹅的滑稽模样,与台上光芒四射的伯雪寻形成惨烈对比。台下先是哗然,随即爆发出哄笑与尖叫。
商颂脸颊滚烫,飞快垂下眼。方慎骂了句脏话,把她往后拽了拽。
APRICITY的表演在狂热中结束,该GALAXY上场了。
羽绒服被剥下,商颂瞬间坠入冰窖。她只裹着一条薄如蝉翼的抹胸包臀裙,寒意瞬间刺透骨髓。安夕来、谢卿歌、童瞳的穿着同样单薄,四人在深夜的高海拔寒风中,如同四片瑟瑟发抖的叶子。
《Be Myself》的前奏响起,她们冲上舞台。
起初只是细雨,无声飘落。冰冷的雨丝落在裸露的肌肤上,激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商颂强忍腹部的绞痛和寒冷,维持着笑容和力度。
然而,当歌曲过半,谢卿歌完成一个仰躺于湿滑舞台的高难度动作时——
冻雨骤然砸落!
不再是雨丝,而是无数淬了冰的银针,从夜空中倾泻而下,砸在身上,带来刀割似的锐痛。密集的冰针砸在舞台金属板上,“噼里啪啦”地,竟成了诡异的伴奏。
台下撑开一片伞海,台上的人无处可逃。
安夕来旋转时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她咬牙弹起,笑容里多了几分僵硬。谢卿歌心头一紧,抓起话筒用尽全力喊麦,声音在冻雨中发颤:“GALAXY!!”
冰雨越来越密,每一次跳跃落地,脚底都传来刺骨的寒意。四个人,如同在冰刀上跳舞,透支着所有意志,将表演演绎到最后一秒。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四人站定鞠躬时,现场爆发出几乎掀翻冰穹的掌声和尖叫。
商颂站在队伍最左边,深深弯腰。冰水顺着发梢流进裙里,小腹的绞痛愈发尖锐。她抬起头的瞬间——
“啊——!!!”
台下爆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尖叫!
商颂只觉头顶光线骤暗,一股令人窒息的劲风猛地压下!她大脑空白,僵在原地。
电光石火间。
站在她旁边的谢卿歌,几乎是本能反应,用尽全力朝她猛扑过来——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沉重的舞台悬挂屏幕,带着断裂的支架,狠狠砸落。谢卿歌用自己纤薄的后背,为商颂撑起了一片生的空间。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屏幕沉重的边角,正中谢卿歌的后腰脊椎。
“噗——!”
鲜血,瞬间从谢卿歌口中、从她后背的伤口处,狂涌而出。温热、粘稠、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液体,喷溅在商颂的锁骨、脖颈、脸颊上。
谢卿歌连一声痛呼都未能发出,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商颂身上,彻底失去意识。
时间凝固了。
商颂呆滞地站着,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触到一片可怕的黏腻濡湿,和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错位的触感。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那颜色刺眼得如同地狱的邀请函。
“卿歌——!!!”
安夕来和童瞳撕心裂肺的哭喊刺破死寂。两人连滚带爬地扑来,看着商颂怀里生死不知的谢卿歌,瞬间崩溃。她们看到那歪斜的屏幕还有二次坍塌的危险,尖叫着,徒手死死撑住那沉重冰冷的金属边缘!
现场陷入地狱般的混乱。
两道身影如离弦之箭,冲破阻拦,冲上舞台。
伯雪寻和沈道非。
伯雪寻脸色惨白,直奔商颂。而沈道非的目光死死钉在血泊中的谢卿歌身上,整个世界仿佛轰然崩塌。
伯雪寻冲到商颂身边,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她轻得像片羽毛,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别怕,救护车马上到。”他的声音嘶哑紧绷,手臂却稳如磐石。
就在这时,一道裹挟着狂怒的身影猛冲过来,是周彻。他看到伯雪寻抱着商颂,眼底瞬间燃起妒火,上来就狠狠拽住伯雪寻的胳膊。
“放开她!你他妈给我放手!”
伯雪寻所有克制在这一刻彻底崩断,眼底暴戾炸开。他抱着商颂,猛地一个旋身,右腿带着千钧之力,狠狠一脚踹在周彻腹部。
“滚!”伯雪寻的嘶吼盖过了所有混乱,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她现在需要医生!滚开——!”
吼声震住了周彻。伯雪寻不再看他,抱着早已昏迷的商颂,大步冲向疾驰而来的医护人员。
而另一边……
沈道非僵立在原地,一步都无法再靠近。
那个总是像小太阳一样的女孩,此刻无声无息地趴在冰冷的血泊里。她破碎的背部血肉模糊,断裂的金属支架刺穿了她的演出服,闪着绝望的寒光。
沈道非眼眶猩红,嘴唇剧烈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移动她,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更多的鲜血从她口中溢出。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冰水将他淹没。
就在医护人员抬起她上半身时,一样东西从她破碎的衣领处滑落,掉进那片浓稠的血泊里。
一枚细细的银链项链,链坠是一个小小的、镂空的月亮。
此刻,那枚小小的银月亮,正浸泡在温热的、属于她的血浆里,被粘稠的红色包裹着,只有一小片边缘,在救护车的蓝白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而凄凉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