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丝绒门帘隔绝了厅内的浮华,模糊的乐声像沉在水底。露台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湿气,月光冷白,汉白玉阶梯泛着一层柔和的银辉。
童瞳蜷在冰凉的台阶上。浅紫色纱裙在月光下流转,像一团华丽又落寞的雾。她低着头,眼睫投下小片阴影。
手里的甜品杯,深褐色浓缩咖啡正浇上雪白的冰淇淋球,发出细微的“滋”声,像一声叹息。冰与火,苦与甜。
她尝不出味道。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唐嘉树在她下方几级台阶停住,白西装在夜色里很干净。他看着她的侧影,片刻,才走上前,在她身旁隔着些距离坐下。
晚风拂过,带来她发间清冷的香气。
“好吃吗?”唐嘉树声音很轻,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咖啡倒在冰淇淋上?”
童瞳动作一顿,没抬头。
她忽然伸出手,用银勺舀起一勺混着咖啡液的半融冰淇淋,突兀地递到他面前。
“要吃吗?”声音低哑。
唐嘉树一愣。
这样亲密的举动。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勺子,又看看她低垂的侧脸,耳根无声地发热。
“……可以吗?”他喉咙发紧。
“不要就算了。”
她的犹豫刺了童瞳一下,她就要收手。
手腕却被攥住。
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
唐嘉树仰起脸,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映着月光和她。他认真点头,声音清澈又郑重:“你不介意,我就吃。”
说完,不等她反应,他低头,就着她的手,含住勺尖。
浓郁的苦,裹挟着冰凉的甜,在舌尖炸开。
两种截然相反的味道激烈碰撞,又诡异地交融。
“唔…”唐嘉树直起身,眼睛更亮了,“挺好吃的。苦和甜…很特别。”
他眼里的新奇让童瞳紧绷的神经松了分,唇角极轻地弯了一下,转瞬即逝。她把杯子放在两人之间的台阶上,声音也柔和了些:“你没吃过?”
“叫什么?”他好奇地凑近了些。
“阿芙佳朵(Affogato)。”她轻声念出那个名字,“意思是,‘淹没’,‘窒息’。”
“淹没?窒息?”唐嘉树咀嚼着这两个词。
“嗯。”童瞳看着杯中仍在交融的黑与白,声音轻得像叹息,“苦中带甜,充满矛盾。明明是两种完全相反的东西,却能融合得……很完美。”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停顿了片刻。
“如果……感情也能这样就好了。”
一句话,听者有心。
唐嘉树侧过头,声音放得更轻,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有心事?”
童瞳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抱紧膝盖,将下巴搁在上面。
很久,她才极轻地点了下头。
“嗯。”
“…可以告诉我吗?”
又是一阵沉默。夜风和虫鸣爬满了寂静。
终于,她抬起头,望着远处模糊的树影,声音平静得像一片死水。
“你知道吧?”
唐嘉树整个人僵住,血色从脸上褪去。
他低下头,卷发垂落,遮住所有表情。
她没看他,像打开了积压多年的闸门。
“我喜欢他。因为喜欢他,我好像…厌弃了全世界。”声音飘忽,带着自嘲的颤抖,“像飞起来,永远不用担心会坠落。哪怕……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不会有回应的单恋。他甚至……一个音信都不会收到。”
“很奇怪,是吧?”她像在问他,又像在问自己,“我昂着头去追那轮月亮,就忘了看脚下的深渊,忘了……自己也会痛。”
“我很清醒。”她声音渐低,带着浓重的疲惫,“但是这份感情,终有一天会压垮我。”
漫长的沉默。
唐嘉树的心脏被攥紧,又被狠狠抛下。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和守护,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冰冷刺骨。
再抬头时,他看向童瞳苍白脆弱的侧脸,声音沙哑,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喜欢你。”
童瞳猛地一震,愕然转头,撞进他无比认真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玩笑,只有一片坦荡的、灼人的真诚。
继《初雪》后,她再次收到这份心意。
没等她反应,唐嘉树霍然起身,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掌心滚烫。
“像我一样,”他眼神亮得惊人,声音带着蛊惑,“想做就做。”
“去表白吧,童瞳。”
“什…什么?”
“去找他!现在!告诉他!”
他手上用力,半推半拽地将她从台阶上拉起来,不容分说地推向宴会厅。高跟鞋在石阶上敲出慌乱的声响。
直到鎏金大门前,有人从里推门,唐嘉树才触电般松开手,退开一步。
他看着她,眼神固执,像在完成一场悲壮的献祭。
“去找他吧。我帮你。”
*
宴会厅,浮光掠影。
几个投资人围着伯雪寻。商颂站在不远处,端着酒杯,视线淡漠地掠过。
唐嘉树拉着童瞳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伯雪寻面前。
他停住,目光扫过商颂,而后落在伯雪寻身上。
“雪寻哥,”唐嘉树的声音刻意扬高,很清晰,“借我一下。”
他没等回答,攥住伯雪寻的手臂,力道很重。
几乎是强行将人从交谈中剥离,拽向角落。
商颂的视线跟了过去,在唐嘉树紧绷的背影上停了一瞬,若有所思。
角落光线昏暗。
童瞳指尖冰凉,几乎站不稳,下意识望向唐嘉树。
眼神是求救。
“童瞳。”唐嘉树的声音很低,带着强压的镇定,“你找雪寻哥,有事。”
他的目光转向伯雪寻,近乎哀求。
童瞳张了张嘴,喉咙干涩。
“我…那个……”
“嘉树,”伯雪寻先开了口,声音平静无波,“你先走。”
语气温和,但没有商量的余地。
唐嘉树身体僵住,他深看了童瞳一眼,没再说什么。
转身离开。
背影沉重,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被清场了。
童瞳死死攥着拳,指甲陷进掌心,疼痛让她找回一丝勇气。
“我是来……”
“在你开口前,”伯雪寻打断她,“有个消息,正式通知你。”
他直视着她,目光坦荡得近乎残忍。
“我和商颂,在一起了。”
“我知道。”童瞳脱口而出,声音发颤。
伯雪寻微微蹙眉,“那你何必……”
“我就是喜欢你!”她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眼泪在眶里打转。
象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不甘,都耗在这一句里。
“但我不会喜欢除她以外的任何人。”
伯雪寻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斩钉截铁。他的语气甚至带了点坦诚的歉意。
“你的喜欢,对我而言,”他顿了顿,选了个词,“是打扰。”
打扰。
两个字,把她所有勇气碾得粉碎。
她扯了扯嘴角,像哭又像笑。
“可以…陪我待一会儿吗?”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微弱,带着祈求。
伯雪寻看着她,沉默了一瞬。
然后,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你觉得可能?”
童瞳眼里的光,彻底灭了。
她肩膀垮下去,声音轻飘飘的,像在自嘲:“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可笑?”
“不是。”伯雪寻这次回答得很快,“我当你是朋友。”
朋友。
……是吗。
她喃喃自语,巨大的疲惫将她淹没。
“所以,”伯雪寻的声音恢复了疏淡,“今晚的话,我当没听过。”
说完,他转身,迈开长腿,朝那片璀璨光亮走去。
没有回头。
酒红色的西装背影挺拔决绝,很快融入衣香鬓影。
童瞳僵在原地,眼泪无声滑落。
心里是空的,一种风暴过境后的平静。
她好像终于,为这场漫长的暗恋,划上了句点。
即将融入人群的伯雪寻,脚步却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对着身后昏暗的角落。
“我不知道你们私下如何联系。”
“但如果你回应不了唐嘉树的感情,”他语气带了点警告,“麻烦离他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