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褪去盛夏的黏腻。
冷冽的空气,探入GALAXY这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内部。水上乐园那场对决的硝烟已远,更不可逆的轨迹,在秋日高远的天空下,无声切割。
安陵大学,顶层自习区。
冷气开得过量,陈旧纸张与廉价速溶咖啡的气味混杂,闷得人头重脚轻。
童瞳裹着一件宽大的灰色连帽卫衣,像一个茧。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她脑后的发团揪得潦草。
面前摊开的不是歌词本,是厚重的《高级英语视听说教程》。
密麻如蚁的英文文献,在她眼前无声蠕动。她眉峰紧锁,薄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周身的气压低得让邻座下意识地保持距离。
“嗤啦——”
荧光笔尖粗暴地划过纸页,噪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电脑屏幕上,小组讨论群里催促修改PPT格式的消息,正艾特着她的名字。
“格式,又是格式……”
她用气音低咒,眉宇间的暴躁压不住地窜起火星。
休学一年,从万人瞩目的舞台骤然回归象牙塔,那些光影和喧嚣仿佛还烙印在脑海里。
桌角的手机嗡地震动。
是方慎发来的品牌站台行程确认。镁光灯下的世界并未走远。
童瞳面无表情地划掉通知,视线钉死回那些令人头大的长难句上。
毕业证,学位证。
她划下的底线。
舞台下的世界与象牙塔里的基石,她都要。
这块硬骨头,非啃下来不可。
汗水浸透黑色的练功服,紧贴着每一寸起伏的肌理。东临大学的练功房,一面墙的落地镜,映出谢卿歌近乎临界的身体状态。
马尾随着惯性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她刚完成一个高难度的挥鞭转接大跳。镜中的人,眼神沉静,没有舞台上的半分张扬。
“髌骨上提,再开一度。” 专业课老师冷硬的声音砸在地板上,“你的极限,不止于此。”
“是。” 回应声很轻,混在急促的喘息里。
她脚尖再次发力,一个空中转体,滞空一瞬,落地无声。唯有微微颤抖的小腿肌肉,和顺着下颌滚落的汗,泄露了身体的抗议。
两个小时后,阶梯教室后排。
宽大帽衫的阴影下,舞台妆卸得仓促,眼下还留着残余的闪粉。这是她刚从一个拼盘商演赶回来的痕迹。
膝盖充当课桌。左耳的蓝牙耳机里,是新歌demo的鼓点;右耳要捕捉《艺术美学》的只言片语。指尖在笔记本上敲击,试图将脑中刚成型的舞蹈构思和课上零碎的理论点,同时转化为文字。
翌日。
“谢卿歌!上周布置的拉班动作分析小论文,全组就差你了!今晚十二点deadline!”学习委员的微信头像在手机屏幕上疯狂跳动。
“在搞!在搞!飞机上信号不稳!”她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敲出残影,回复得飞快。
三万英尺的高空,舷窗外是夜色与云海。笔记本的光映亮她毫无血色的脸,空乘放下餐盘时,目光在她眼底的青黑上多停留了一秒。
这是常态。GALAXY的舞台,专业课的学分,毕业大戏的排练,她全都要。
汗珠从下颌滑落,砸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晕开一小团墨迹。象是她奔赴在各个罅隙中的人生,留下的一点狼狈又清晰的印记。
GALAXY的集体行程之外,商颂的秋日是一片刻意留白的疆域。
市中心的声乐工作室。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内外仿佛两个世界。控制台上的指示灯幽微闪烁,空气里浮着设备散热后一丝金属的冷味。
商颂独自站在麦克风前。
“停。商颂,”对讲机里,声乐指导的声音没有温度,“技巧是完美的,但听起来不对。这首歌要的是撕裂感,不是精准的滑音。再来。”
商颂眼睫微颤,没说话。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情绪换了一层。
一个小时后,她走出录音棚。
休息区,咖啡油脂的苦香扑面而来。她要了杯黑咖啡,在靠窗的单人位坐下。窗外车流无声,光影浮动。
平板亮起,屏幕上是《存在与虚无》的段落,被她用红线划出重点。
冷光映在她脸上,轮廓分明。她喝了口咖啡,滚烫的苦涩顺着喉咙滑下去,像一道清醒的烙印。
秋日光线斜陈,在她手边的玻璃杯上折射出一点淡漠的虹彩。这是她的疆域,沉默,孤绝,且无需观众。
秋日,安夕来有自己的节奏。
市中心深处,一间和风茶室。竹帘垂落,滤掉街市浮光,室内只余沉静。
安夕来跪坐蒲团,一身米白亚麻长裙。她素手执筅,腕骨轻悬,在墨绿茶汤中匀速击拂。细密的“簌簌”声里,漾开微苦的茶香。水汽氤氲,模糊了她低垂的眉眼。
于她而言,这是修行。对抗浮躁的利器,无声且柔韧。
午后,城北花艺工作室。
阳光穿过落地窗,洒满原木长桌。复古粉的奥斯汀玫瑰,亭亭的郁金香,淡紫的洋桔梗,拥簇一室。
安夕来微倾身,指尖拈起一枝花,剪去冗余枝叶。动作里没有犹豫。她为花留出呼吸的空隙,调整角度,直至形态与色彩构成微妙的呼应。
“夕来姐,这个向日的葵果枝配奥斯汀,绝了。”旁人赞叹。
她只轻“嗯”一声,视线未离手中那抹绿意。
成品被带回GALAXY宿舍。
或置于客厅茶几,或点缀卧室窗台。这个因成员各自奔忙而时常显得空旷的“家”,因为这些无声绽放的生命,才终于被注入一丝属于安夕来的,恒久而温热的吐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