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名没说话,推开收藏室的门,先打开了灯。
暖光倾泻而下,驱散了角落的阴影,也照亮了安夕来眼底一闪而过的紧绷。空间不算小,被塞得满满当当,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整洁。正对着门的,是一整面墙的定制实木收藏柜。
黎名走到柜前,指尖在玻璃柜门上停顿一瞬,拉开其中一扇。
安夕来一眼就看到了《初心》。
视线从那张青涩懵懂的专辑封面开始,沿着一排排CD滑过。她在封面上所占的位置,从最边缘的背景板,到队伍末尾,再到中心……她跌宕起伏的偶像生涯,被无声地浓缩在这一格方寸间。
黎名又从旁边一个带锁的抽屉里,取出一本纯黑封面的相册。
银色马克笔写的三个字,笔锋锐利——《关于她》。
他翻开。
入眼是一张她扎着羊角辫的童年舞台照,笑得见牙不见眼。再往后,是海选报名照、初次亮相的生涩模样、公演后台被抹了满脸奶油的狼狈瞬间……
许多照片连她自己都没有。
黎名的指尖停在一张“FLOW%ER海选”的报名照上,目光落在上面,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他将照片翻了个面。
背面,是一种略显稚嫩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安夕来,恭喜出道!看来你做到了呢!但是我还没输呢!我只是对娱乐圈不感兴趣罢了!(一个吐舌头的鬼脸)]
那个名字,那张鬼脸……
安陵嘉年华喧闹的午后,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我们……”安夕来呼吸滞了一瞬,抬头看向黎名,眼底是全然的不可思议,“出道前,在安陵漫展……见过?”
黎名耳根泛起薄红,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也不是什么值得记的回忆。”
他声音低了下去,像在自语:“本来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想看看你能在那个圈子走多远……”
他的视线回到她脸上,渐渐认真起来,“但看着你在舞台上,一次次摔倒又爬起来,笑得那么用力……后来发现,视线再也移不开了。”
他深吸口气,象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对上她有些慌乱的视线。
“你不是一场赌局,”他一字一顿,“而是一颗……自己会发光的星星。”
“你向我宣战的样子,我倒还记得。”黎名看着她恍惚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怀念的笑意。
一句话,将安夕来彻底拉回了那个午后。
“你还记得吧?”黎名看着她恍惚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怀念的笑,带着点挑衅,“当时,你可是向我宣战了。”
他这么一说,安夕来彻底想起来了!她从小就是个深度御宅族,痴迷热血番和偶像番。那次安陵嘉年华漫展,她Cos了《LoveLive!》里的矢泽妮可,翻跳了μ’s的《Dancing Stars on Me》。
跳完后,她兴奋地跑到一个当时还非常小众的《咒术回战》漫画摊位前(那时动漫还没出)。摊前有两个资深漫迷正在激烈争论两面宿傩的结局,一个坚持后期会洗白,另一个则认为会彻底黑化。
这严重违背了她对角色的理解!她忍不住插话:“宿傩就是五条悟的绝对反面!他不需要洗白也不能洗白!纯粹的邪恶与疯狂才是宿傩的魅力所在!洗白就没意思了!”
“眼都不带眨一下就能尸横遍野,毫无人性可言的恶魔洗白就没魅力了啊。”一个清朗的少年音突然在她身边响起,坚定地支持了她的观点。
她惊讶地转过头。是个长得挺帅的男生,阳光朝气,但在当时沉迷二次元的她眼里,三次元帅哥吸引力为零。
“二比二下注啊!要不要等以后结局出来了再来开彩头啊!”那个年纪大点的漫迷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提议。
“别为难两小孩呗,看着才上初中吧。”另一个漫迷试图劝阻。
“赌!”她和那个少年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应战!
于是,他们互换了联系方式和名字。那个少年,确实叫黎名。
最让她印象深刻还不是这个。当时的黎名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妮可舞台服,忽然用一种很专业的口吻评价:“你刚才跳舞错了好几拍,结尾定点的时候又离Cos花阳的那个女孩太近了,整个画面看着一点儿都不协调美观。”
“你怎么知道?”她当时完全没反应过来。
黎名得意地笑了:“我就是从那边跟你过来的啊。没想到咱俩口味还挺相似,都喜欢这种。”他指的是《咒术回战》和偶像番。
她微妙地问:“你…这是在搭讪吗?”
黎名的反应异常激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好几步,脸都涨红了:“搭、搭讪?!我只是习惯性评价别人的舞蹈动作而已!何况你Cos的是我推!”
“哦?”安夕来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了,主动逼近几步,“你跳舞很厉害咯?”
“当然!”黎名一点儿都不谦虚,甚至有点臭屁。
“那你跳一个我看看!就跳我刚才跳的那首!”她立刻要求。
黎名也没推拒,当场就在摊位旁边不大的空地上,把《Dancing Stars on Me》的女团舞跳了一遍。动作流畅有力,节奏卡点精准,虽然跳的是女团舞,却能看出扎实的舞蹈功底和一种恣意张扬的台风,瞬间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
结果不言而喻。安夕来输得一败涂地。羞恼和不甘让她眼圈都红了。
就在这时,她瞥见手边立着的是响步娱乐FLOW%ER二期生的招募广告立牌。巨大的不甘心冲昏了头脑,她哽咽着,冲黎名喊话:“你等着!我会通过海选!我会火起来!到时候,你想追我都追不上!” 喊完,她转身就跑,生怕眼泪掉下来。
那只是一时气话,却成了她踏入娱乐圈的导火索。十四岁,她就报名参加了海选,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今天。繁重的训练、密集的通告、受限的私交……她早已将漫展那个下午和那个叫黎名的少年忘在了脑后。
没想到,一切的起点,竟在这里。
收藏室里一片静默,只有暖光拥抱着尘埃,和她被撞得兵荒马乱的心跳。
安夕来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相册里一张“明星运动会”的照片上。照片里,她和黎名穿着同款粉色的队服。少年站在摔跤台上,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对面身高体壮的专业对手,肌肉线条绷紧,充满了不服输的野性。
而台下,少女扎着可爱的单侧马尾,头顶戴着一朵大大的粉色蝴蝶结,正紧张地握紧小拳头,仰着头,全神贯注地为台上的少年呐喊助威,眼神里是纯粹的担忧和鼓励。
见她盯着这张照片久久不语,黎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唰”地一下又红了,反射性地抬手想遮住那张照片,语气带着难得的局促和羞赧:“别看!这张…这张是私心!”这张照片完美记录了他当时在台上拼命想在她面前表现的样子,和她专注看着他的样子。
“黎名!Fighting!”安夕来忽然抬起头,学着照片里自己的口型,冲他俏皮地吐了下舌尖,眼中带着小恶魔般的狡黠光芒。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回忆杀的小动作,瞬间击中了黎名的心脏。
就在黎名被这巨大的“福利”冲击得晕晕乎乎、心跳如擂鼓时,安夕来眼疾手快地从相册里又抽出了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的时期很特殊。是在FLOW%ER的元老人气成员宣布毕业单飞后拍的。团队主心骨溃散,外界质疑声四起,怀疑和担忧如同阴云笼罩。更糟糕的是,有人恶意造谣团内不和,甚至举报公司上层潜规则。
那段时间,安夕来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同时还要与另一位资历更深的大前辈竞争团队的新核心位置,各种明争暗斗闹得沸沸扬扬。
所有人都盯着她,看她能否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团队,却很少有人记得,她自己也是刚刚翻过一座名为“边缘化”的大山才走到这里的。
照片背面,是黎名熟悉的、如今已经成熟许多的字迹:
[你不靠前辈让路,你只会超越前辈。]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安夕来心中那道锁着所有委屈、压力和孤独的闸门。
原来……还有人记得。
原来……在她自己都快被压力压垮、被流言中伤的时候,还有人看到了她的挣扎,并且相信她不是踩着别人上位,而是靠自己的实力一步步走上去的。
这种感觉,汹涌澎湃,带着迟来的酸楚和巨大的慰藉,瞬间淹没了她。除了他们两个人,谁也无法真正理解这短短一行字背后承载的重量和意义。
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像断了线的珍珠,眼前瞬间一片朦胧。安夕来猛地抬手紧紧捂住自己颤抖的嘴唇,不想在黎名面前失态地哭出声来。但压抑的呜咽还是从指缝间漏了出来。
那一刻,曾经承受的所有委屈、质疑、孤独和压力,仿佛都在这迟来的理解与肯定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慢慢地……释怀了。
在安夕来压抑抽噎的同时,黎名也彻底慌了手脚。他笨拙地抽出纸巾,想递给她,手伸到一半又犹豫着不敢靠近。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和朦胧的泪眼,黎名的心揪紧了。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毕生最大的勇气,试探性地伸出手,用纸巾极其轻柔地、带着点颤抖地,擦拭她氤氲着雾气的眼角。
“那个…”黎名的声音干涩,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郑重,“你的毕业演唱会…我是说,等你准备好了,开个人演唱会的那天…” 他顿了顿,无比认真地承诺,“我一定会去现场看的。买最前排的票。”
收藏室内暗流涌动,情愫暗生,客厅里的气氛则相对轻松许多。
无所事事的众人打开了那面巨大的曲面电视。屏幕上正好播出的是一部正在热播的古装权谋剧《盛世浮沉》,流量小花搭配实力派小生的阵容,收视率还算可观。
“啊!这就是沈仙哥客串的那部剧!”唐嘉树眼睛一亮,终于找到了活跃气氛的话题,指着屏幕兴奋地说,“预告里说就是今晚这集!马上就到他出场了!”
剧中的男主走的是实力派路线,身材清瘦有型,长相也算有记忆点,演技扎实,整体观感不错。剧情正进行到男主被卷入一桩命案,急需一位关键人物——无忧公子的搭救。
就在这时,镜头切换。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花灯游街,人声鼎沸。一柄素雅的青纸伞缓缓移开,伞下之人露出真容。
刹那间,客厅里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画中人撑伞徐行,步步生莲。三千青丝仅用一根莹润的白玉簪松松绾束,几缕碎发垂落颊边。一身素净的白裳,衣袂飘飘,在朦胧烟雨和璀璨花灯的映衬下,宛如从水墨画中走出的谪仙,清冷从容,不染尘埃,又似一株不可亵玩的圣洁雪莲。
“无忧公子,有礼了。” 沈道非扮演的无忧公子开口,声音清冽如玉石相击,瞬间将人拉入那个古意盎然的世界。一个简单的颔首礼,被他演绎得风姿卓绝。
“美人…”童瞳被屏幕上怼脸的特写镜头彻底吸引。她平时对男色关注不多,此刻却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气质,简直是为沈道非量身定制的。
谢卿歌也看得目不转睛,但嘴上却不肯饶人,她瞅了眼坐在单人沙发上、同样看着屏幕但神色平静无波的沈道非本人,故意用一种带着点找茬的语气说:“我知道结局,无忧是为了救女主死了吧?”
她顿了顿,词不达意地补充:“本来人设不是个无情无欲、只关心天下棋局的世外高人吗?最后居然为情所困?啧。”
沈道非闻言,微微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谢卿歌,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稳,却隐隐带着解释的意味:“剧本设定,他救女主,一是受男主临终所托,二是女主身份关乎天下时局稳定。无关私情。”他强调的是“天下棋局”。
谢卿歌象是被戳中了什么,暗哼一声,别过脸去,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沈道非听到的声音嘟囔道:“也是,本人就是一断情绝爱的,能指望他懂什么儿女情长呢。”
这话里的怨念和指桑骂槐简直不要太明显!
某个被内涵“断情绝爱”的沈仙,好看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开饭了。”季斯年温和的声音从餐厅方向传来,打破了客厅里因荧幕美颜和微妙对话而产生的奇异氛围。
众人移步餐厅。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伯雪寻的厨艺确实名不虚传,简单的家常菜也做得精致诱人。一盘油光红亮、香气扑鼻的油焖大虾摆在桌子左边。
一开动,两双筷子就几乎同时伸向了那盘大虾,在空中“啪”地一声撞了个脆响。
筷子的主人——童瞳和唐嘉树——顿时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随即又异口同声、带着点尴尬地说:“你吃吧!”
“噗嗤。”谢卿歌看着两人同步的反应,忍不住笑出声,她看看左边略显高冷的童瞳,又看看右边眼神清澈带着点无辜的唐嘉树,调侃道,“这盘子里少说也有十几只呢,吃得完吗你们?谦让什么?”
说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扫过唐嘉树旁边坐着的沈道非,故意拉长了语调:“唐嘉树,你注意点啊,别光顾着自己吃,把你附近的好菜都扫荡光了。你那吃饭速度,我们可抢不过。”
唐嘉树一脸懵圈地看向谢卿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几盘菜(糖醋排骨、清炒时蔬),刚想委屈地辩解自己还没开始“扫荡”,就被身边的沈道非淡淡地打断了。
沈道非推了下眼镜,目光平静地看向谢卿歌,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坦然:“谢卿歌说得对。” 他顿了顿,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补充,“而且,我手短,够不到远处的菜。”说着,他还象征性地伸手比划了一下距离他稍远的那盘色泽金黄的南瓜饼。
语落,只见刚才还在调侃别人的谢卿歌,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点……呆?她眨了眨眼,看看沈道非,又看看那盘南瓜饼,然后一脸认真地站起来,抄起公筷:“哦。你要吃哪个?南瓜饼?我给你夹。” 她大大咧咧地夹起一块金灿灿的南瓜饼,稳稳地放到沈道非面前的碟子里,又问:“够吗?再来一块?”
其他人:“……”空气里仿佛弥漫起一股甜腻又齁人的味道。季斯年默默低头扒饭。伯雪寻给自己盛汤的手顿了一下。商颂挑了挑眉。童瞳默默剥虾。
唐嘉树看着沈道非碟子里那块谢卿歌夹的南瓜饼,再看看自己面前空空的碟子,又想起谢卿歌刚才“针对”自己的话,莫名觉得碗里的排骨都不香了,小脸上流露出一点闷闷不乐。
恰好这时,童瞳慢条斯理地剥好了一只完整的、晶莹剔透的虾仁。她抬眼,正好捕捉到唐嘉树那副蔫蔫的小表情。她没说什么,只是很自然地将那只剥好的虾仁放到了唐嘉树的碗里,语气平淡:“要吗?我戴了手套剥的。”
“要!”唐嘉树瞬间阴转晴,惊喜地双眼放光,连忙把碗递过去一点,像只生怕被抢食的小动物。童瞳这举动,简直像精准投喂。
于是,正在慢悠悠、姿态优雅地给自己剥虾的商颂,忽然感受到旁边投来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她故意放慢了动作,慢条斯理地蘸了点醋,才将虾肉送入口中。然后,她才抬起眼皮,迎上伯雪寻的目光,挑了挑眉,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看什么看”,红唇轻启,用一种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嫌弃的语气说:“这么大个人了,不会自己剥虾?那就别吃了。”那眼神,仿佛在说“男人就不能惯着”。
无辜躺枪·只是想安静吃个饭·唐嘉树:“???”怎么感觉……自己又被针对了呢?他委屈巴巴地看了看碗里童瞳给的虾仁,又看了看商颂,默默地把碗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埋头苦吃起来。
一顿饭,吃得暗流涌动,精彩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