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前的江柠自是不会想到,对齐思南万分仇视的她如今竟会对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印象改观。
她看到了他在SN的威信,看到了他对小暖阳的默默帮助,也看到了他在友情上经受的伤痛。
可喜欢上伤害过妈妈的人,难道不是罪大恶极吗?
她当真能毫无愧疚心地对爸妈介绍自己的男朋友是齐思南,是小时候常常一起玩儿的那个少年吗?
他是齐满生那个恶人的儿子,亦是他设计鸣梵画廊的陷阱来伤害她的妈妈。
每当因为齐思南的脸或者他的人而感到心跳加速时,她的脑海中便会浮现这两桩罪责,继而被铺天盖地的愧疚所淹没。
这一日,她再一次地沉浸在过往和现实的交错中,任由时间流逝。
当混沌的大脑变得清醒时,窗外已是夜色如华,那繁繁点点的星光闪烁,是这个城市车水马龙的直观体现。
透过窗户的投射,她竟是看到了自己脸上的泪痕。
她记得自己上一次哭还是两个月前家中突遭巨变,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
江柠想不明白,或者说是她不敢承认。
她拿出手机,按下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
离家两个多月,对于习惯了依赖爸爸妈妈的江柠来说,哪怕每周有四通时长半小时以上的联系,可她依然感觉不够。
此刻她心中有些疑惑,她迫切地想要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
“怎么了,宝宝?现在才八点,你在干嘛呢?”温柔的声音自手机中传来,江柠不由得感到心中一暖。
无论何时何地,爸爸妈妈都是她最大的后盾。
“画画累了,歇一歇,想问问爸爸妈妈在农场还好吗!”江柠擦干眼泪,语气故作轻松地问道。
自她离开S城后,爸爸妈妈闲来无事,索性去体验种种未曾体验过的世界,上个月同他们打电话时,江柠得知二人竟跑到了Y省一个边境线上的旅游城市的农场去做义工!
哪里有这么大年纪的人去做义工的呢?还是在农场,会不会有很多体力活?万一不小心伤到腰了怎么办?
她满腹担忧,却被爸爸妈妈解释说义工不同于打工,是用劳动换食宿,老板为了名声肯定不会要求他们像打工人一样辛苦工作。
上周打电话问起在农场如何,二人只说是忙,并没有向她多加描述具体情况,如今又一周过去了,想来二老应该已经习惯了那边的饮食和气候。
只是江柠没有想到,阅历深厚如爸爸妈妈,竟会在那边缘小城被一个年纪小他们十多岁的农场主欺负。
“我们两个已经离开那个农场,以及那座城市,连夜离开的。”
“那些想要用劳动力换食宿来增加阅历的天真学生们把Y省的奸商们都惯坏了,一天四个小时,甚至还有的地方要求义工干活六个小时,美名其曰增加体验...”
“那些学生们怎么就乖乖被骗呢?打工被老板骗还能说是倒霉,在Y省当义工一天工作六个小时换那么差劲的住宿和难吃的饭菜,他们竟然能忍上两个月?有这时间为什么不跑去给资本家打工赚工资呢?”
“也怪Y省的旅游营销,什么人间胜境,诗与远方!”
“景倒是好看,当地少数民族也不错,就是那从外省来这里当老板的人忒坏,不把学生当人,想法设法地给他们洗脑,压榨他们!”
“我和你爸爸看不下去,想要劝说那些孩子们不要这么傻,可竟然被那农场主说是自私?实在是颠倒黑白,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我们走了,劝着农场里七八个学生义工一起离开了!”
“可惜我们只能劝说我们遇到的这几个学生,来Y省的学生义工成千上万,任劳任怨,把Y省的老板们养得比那一线城市的资本家还要更加可恶。”
随着宁遥愤怒的语气渐渐平复下来,江柠提起的心也慢慢落到地上,她甚至对宁遥开起了玩笑,
“妈妈你们这是一周时间达成了双重、甚至是三重的体验效果啊!”
“哈哈也是,虽然一开始被黑心农场主压榨着干了两天活,可解救鬼迷心窍的单纯学生倒是一次十分有趣的经历!”宁遥在电话中噗嗤一笑,对女儿的话对此表示赞同。
“但是妈妈你和爸爸要答应我在Y省剩下的时间里,放轻松玩就行,不要再去给自己找活干了!”江柠语气担忧地嘱托道。
“嗯嗯,宝宝你放心吧,这里坏人太多,我和你爸爸没有精力再跟黑心老板斗智斗勇了。”
“好,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我会随时打电话抽查你们的!”
“好好好,等宝宝抽查我们...诶...对了宝宝,等我和你爸爸离开Y省,到时候就去F省F市找你去,我们一家人有两个月时间没见了,怕是宝宝有了什么新的变化,我和你爸爸都不知道呢!”
妈妈只是无心之言,却是精准戳中了江柠那不可言说的小心思,惊得她一口气闷不上来,开口说话更是舌头仿佛打了结一样吞吞吐吐,
“妈...怎么...这太突然...额...F省没什么好玩的...我现在忙着画第三幅画,还有好大的工作量呢!到时候没时间接待你们啊,不如等以后我们都回了S城,在家里再见面吧!”
电话这头的江柠一脸虚汗,唯恐被妈妈听出自己在撒谎。
似乎从两个月前开始,从不对爸爸妈妈撒谎,对二人知无不言,毫无保留的她便化身成为了匹诺曹。
这都怪齐思南那个坏蛋!
或许是妈妈刚从黑心农场主那里解脱不久,精力尚未复原,没有发现她话中的异常,又或许是她在妈妈心中的形象立得太好,不会想到自己的宝宝也开始因着爸爸之外的男人对她撒谎。
江柠只听妈妈说是让她不要太焦虑,没有灵感的时候就好好休息,她乖巧地应声同意。
随后,琐事聊完,江柠鼓起勇气终于谈及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
“妈妈,那个鸣梵画廊当初给你设下陷阱来害你,你现在还恨他们吗?”
江柠以为得到的会是妈妈斩钉截铁的肯定回答,却是没有想到,电话中的妈妈思考一阵功夫后,轻笑着回道,
“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去恨呢!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妈妈遇上鸣梵画廊的人,甚至还想要感谢他们一番,不仅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实质上的伤害,还帮着我看清了那几个学生究竟谁值得我的付出,谁又不值得。”
“有几个孩子也是,如今提起那家画廊,没有怨恨,反而是感谢能让他们经历一番磨难,挺过去后,如今他们都变得更加沉稳,也更加懂得感恩!”
妈妈的一番话让江柠整个人变得晕眩起来。
原来,她原以为的不能原谅齐思南的事情,在妈妈和学弟学妹的眼中已经变得无足轻重。
‘嘭!嘭!嘭!’
突然之间,身后的敲门声将江柠的思绪打破。
她知晓来人是谁,于是神色淡定地同电话中的妈妈告别,然后起身前去开门。
她知道打开门后会出现谁的脸,可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悄然发生了变质。
同那漆黑却又闪亮的眼眸对视之时,江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她想,齐思南虽然是齐满生的儿子,可他是和他父亲从长相到心灵全无相似之处的人,她不能因齐满生犯下的罪行而迁怒到齐思南的头上,死去的人也不能影响活着的人之间的交往。
她亦是想,她应该是喜欢上这个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