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头恨 第1章 第1章楔子

齐满生和齐思南相遇的那一日，恰逢除夕前的第三天。

他带着妻子杨秀走出H市火车站，正要转客车返回故乡的小村庄时，接到了一位故人的电话。

于是，他来到车站外一个破旧小店同这个叫单仁的老乡见面。

只见他一身脏臭，像是艰难逃荒到此处，可在掀开一身破旧衣物的遮掩后，怀中的三岁男童却是令人意外的精致。

没有任何客套话，单仁开门见山说道，“把这小东西运过来可是费了咱半条命！”

齐满生看了看这个额头有处伤口的小孩，又听单仁介绍此孩是上等货，原货主住在京城三环以内。

“咱跟满生哥多年前有过命的交情，满生哥对咱有救命之恩，咱是知恩图报之人，今儿个才会把这好东西留给满生哥！”

齐满生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男孩的身体状况，看五官，摸骨骼，意识到除了额头的伤口之外，这个小孩的确是上等货色。

若是当真如这曾在煤矿上有过命交情的单仁所说，小东西的原货主是大知识分子，那这男娃很大概率也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若是教养顺利，这孩子在长大后，会有本事带着他们老齐家走出乡村，走出贫穷！

因而，他对这场交易无比满意。

“以后切记让这孩子一辈子都不要去北方！”单仁看出了齐满生面上的满意之色，知道这一单的钱就要到手，便又贴心嘱托道。

看到齐满生和杨秀皆是一副不解的模样，单仁随即扯出了男童胸前的平安锁，指着其上的字解释道，“琛字，珍宝的意思！”

“他的父母给他起这个名字，足以表示对他的看重！若是他们愿意，怕是有可能花费上十几年的时间去寻找这个孩子！”

“他们的身份，还有他们的财力，你进棺材前都要小心......”

齐满生这一刻意识到他买下的货物需要他付出比其他买家百倍更多的谨慎和小心，可他并未因此而被吓退，反而觉得，‘若是找一个被亲爹娘抛弃的孩子，这骨子里流着的可就不一定是好血了！’

旋即，他回头望了一眼窗外依旧人流不止的火车站口，心中又想起自己冒如此风险来买货的缘由。

他自认为是孝子，往家里的汇款从未迟到过，可是他也知道，和同村里那些孩子都已有六岁大的同龄人相比，无子的他仍旧是村子里最没用的儿子。

“你每次都说马上就有孙子了，甚至还骗我们说已经有孙子了，可你硬是三年都没能带孙子回村子里，无非就是为了杨秀...”

“杨秀哪里好了？给你灌了什么**汤？长得丑就算了，还这么没用，连个孩子都生不下来。”

“你是村子里最不孝的男人，今年再不回家，明年你直接回来收我们两个的尸体好了！”

电话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听在耳中，齐满生唯有叹息，他不敢告诉爹娘，生不出孩子的原因不在杨秀身上，而在于他齐满生的身上！

先前为了治好自己的身体，他也曾花大钱去医院里检查过。

可京市医院的主任医生没有医术，更没有医德，只是冷冰冰地宣判他齐满生此生注定无法有个自己亲生的孩子！

“领养一个，或者带你妻子去接受供精！”医生轻飘飘地给他判了死刑后，又给出两个羞辱至极的建议！

他满腹怨恨，站在医院门口骂道，什么狗屁领养，什么狗屁供精，既然注定不会有自己亲生的孩子，那他便要找一个血脉优良的孩子，去抢过来，去偷过来！

老乡单仁收到他的求助后，表示普货好办，上等货不好找，更不好跨省运输，可是因着那矿上的一段恩情，他愿意做一番尝试。

一年过去后，他没有收到任何回信，自然以为自己被单仁放了鸽子，便没有在这件事上再抱有希望。

可如今当他因为爹娘以死相逼而不得不踏上返乡旅程时，单仁竟是从天而降给他带来了根治不育病症的良药！

恰巧他为躲避无子的闲言碎语而在城里待了三年，时间上正好对得上这男娃的年龄，他要对所有人说这是他的亲生的孩子，而不让他们知晓这是自己花钱买来的孩子。

他想，他会以名为‘父亲’的胜利者姿态回到老家的村子里，让爹娘看一看他们四年未见的孙子，成为二老眼中最孝顺的儿子。

他想，今后他再不会被同村人用异样的目光打趣。

自此，他齐满生有了后！

自此，他老齐家有了打破贫穷连代的可能！

而为了要避开任何可能破坏父子感情的风险出现，尤其是那真正生下他的人，他要先把这个孩子放在村子里藏起来，不让他看到村子外面的世界。

......

对于齐思南而言，他想不起四岁之前的事，亦是全然不了解外面的世界，自他有记忆起，他便生活在这个村庄里。

满六周岁的他在县城唯一的小学寄宿学习第三个月时，因为爸爸犯了怪病而办理休学，又回到村子里去照顾他。

他搞不清楚爸爸的怪病因何而来，既没有明显的伤口，一日三餐也尚能进食，可看着爸爸整日萎靡的精神，他便不由得为他感到心疼。

他劝说爸爸进城找大夫瞧病，却是收到了他的一番责骂。

妈妈解释说爸爸是想要为家里省点钱才拒绝这个建议，男孩听后受伤的心又生出了羞愧和心酸。

他心酸于爸爸的付出，羞愧于自己的不懂事，可小小的少年却是不知这一切都是齐满生的谎言罢了！

齐满生并非是因为生病才返村，他在得知单仁被逮进牢里的消息后，便连工钱都顾不及讨要，就连夜从省城逃回了这个僻远贫穷的村子。

回到村子里后他夜夜难眠，无时无刻不心惊胆战，害怕单仁会把自己供出来，害怕警察带着京市的那户人家出现在村口来抢走他的儿子，害怕他这个外人眼中的老好人会变成一个被旁人厌恶和耻笑的存在！

他双鬓的头发便是在这段时间的等待中染成了灰白。

幸而三个月后，消息再次传来，说是单仁的案子已经结了案。

他那找不到病根的心病也在这一刻得到了痊愈。

他没有想到单仁是个颇有义气的人，没有把他齐满生供出来争取减刑，又或者只是因为单仁身上背着的案子太多，已经不记得他齐满生这号人物。

总之，齐满生在知道这个结果后，终于又睡上了好觉。

但他并未因此而放下心防，反而变得更加谨慎起来，成日里看管着自己的儿子，眼不离身。

接下来，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在距离单仁被判刑过去整整一年的那天，齐满生终于确定自己已是成了恢恢法网的一个疏漏。

他难掩心中喜悦，特意把后院里的养得肥胖的猪宰杀，以庆祝他身体彻底康复的名义来宴请全村人吃席。

席间，齐满生感谢村子里的各位乡亲，在他得怪病的期间对他多加照顾，这才让他捡回了一条性命，大恩大德，他齐满生没齿难忘。

在他说话的时候，一旁的齐思南穿着干净的旧衣服，捧着茶水，同爸爸一起向各位长辈们敬‘酒’，乖巧至极！

旁人看着方圆几个村子公认的最帅小男孩，夸赞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倒出来，使得男孩爸妈和爷爷奶奶的笑声一直持续到酒宴结束方才停止。

而当心中忧患消失，齐满生自是愿意成全齐思南继续上学的念想。

于是，在齐思南七岁的那一年，他再次回到了县城那所唯一的小学，续接上了先前戛然而止的学校生活。

对这个长期困在村子里的男孩来说，再次回到校园里，课业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难以理解，他很快便跟上了进度。

这个时候，齐思南自己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天分，可学校的老师却是注意到了这块尚待打磨的璞玉。

当他结束二年级的课业，返回村中度过暑假的第一日，这个全校学生加起来也未超过五百名的学校校长，亲自从县城赶到村子里，到齐思南家中同齐满生夫妻进行了一场面谈。

“带着思南进城接受更好的教育吧！”

“他很有天分，兼有谦逊好学的品性，以及令人叹为观止的自控能力！”

“若是旁的小孩同他一般休学如此之久，恐怕已经丧失了学习的能力。”

“县里的学校没有雕琢璞玉的能力，思南应该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生活，若有更好的环境，他必定前途无量！”

齐满生感动于校长特意从县城赶到自己家里来的诚意，可他亦是听出了几分校长对他让思南休学如此之久的不满，便由此而心生不悦。

他无法向校长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却是被一旁的儿子给自己挣回了全部的面子。

“就是爸爸一直叮嘱我要好好学习，不要贪玩儿，将来要成为一个能帮助别人的人！”

男孩儿一脸坚定，是从心底里认同父亲并未在他的学业教育上存在失职之处。

他还记得，在那年正式入学前，他问起爸妈自己名字的含义时，在二人复杂的神色中得知的那个感人故事。

原来，一个名字里也有‘南’的南城人曾救过妈妈，以生命的代价保住了妈妈腹中胎儿，也就是他齐思南的命。

爸妈给自己起名叫齐思南，盼望着他将来到南地生活，到救命恩人的故乡生活，永远铭记那人的恩情！

那一天齐思南对着爸妈发誓，绝不让天上的恩人失望，长大后定要到恩人的故乡去做奉献，好好回报恩人。

“回报恩情不是嘴上说说就行，要看你究竟做了什么，究竟能做些什么！”

“所以，思南，除了有知恩图报的心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成为一个有本事的人，一个成功的人，你要好好学习，不要贪玩儿，将来挣很多很多钱，这样才有资格，有能力给恩人的故乡做贡献！”

齐满生的话让齐思南很是触动，亦是他第一次把‘成功’这个概念牢牢地种在心间。

而正因着齐思南在校长面前的这番维护之言，齐满生看到自家儿子如此懂事，心中原本想将儿子一直在村子里藏到成年的想法终是开始松动。

在送走校长之后，齐满生又考虑了整整一夜。

他想到自己的儿子这般聪明，将来考上一个好大学，再找到一份好工作，最后娶一个城里姑娘，届时，他们一大家子便可以在城里一起过上舒舒服服的好日子。

于是，为了老齐家的未来，第二日一大早，他便和老婆杨秀一路领着年幼的齐思南，从乡村到县城，再到省城，正式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旅程。

......

齐思南曾数次听老师和校长向他描绘城市和村子的不同，他也一直盼望着能走出村子，去见一见老师口中他应该去见识的一切，比如说电脑长什么模样，比如英语究竟是什么样的语言。

而当切实身处在绿皮车厢里，看着傍晚的天空渐渐拉下黑幕，心中喜悦之情渐渐褪去，他脸上的神情亦随之变得沉重起来。

他开始担忧，城里的小孩在得知自己在村子里整日养猪放羊之后，会嘲笑他是个又脏又臭的村娃子。

他更是担心爸爸为了供自己上学，而不得不整日辛勤劳累去赚钱。

可男孩没有想到，在他们一家人抵达新城的第二天，便是遇到了真正的好人。

起初，他们一家三口拖着沉重行囊、顶着炎炎烈日走在路边，以寻找一个廉价住处，却是意外看到一个倒地不起的老人。

其他行人在经过这位老人时皆是视而不见，而他们一家三口肩扛重物，手拖行李，本不适合挺身而出，可看着地上老人愈发苍白的脸，齐满生立刻把他背了一路的行李扔到了地上，义无反顾背着老人往医院里跑去。

在那里，医生提醒他们可能会因为这个行为而惹上麻烦，承担起救治老人的所有费用，可最后的结果则是他们的顾虑并未成真。

老人的儿子也是一个医生，他在赶来后对齐满生千恩万谢，坚持要重金感谢他们一家人。

齐思南站在一旁，听到爸爸齐满生开口拒绝这份谢礼，说是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见此情况，那面容俊秀的医生叔叔仔细询问了一番他们来此城市的目的，然后带着他们一家人来到他名下闲置了半年之久的一个三居室。

在此处，齐思南看到爸爸齐满生仅仅是在里间转了一圈，便立刻做出决定，成为医生叔叔的租客。

随后，他又听爸爸低头告诫自己说，“江医生是个好人，上好质量的房子却只收我们中低价格的租金，思南，你要记住这份恩情！”

不等齐思南做出回应，又听这位比爸爸小上一岁的医生叔叔回道，

“齐大哥太客气了，是我要记住你救了我爸的恩情才对。”

与此同时，齐思南看到楼梯间冒出一个身着洁白纱裙，扎着双马尾，面容十分清秀的女孩子。

几位大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听医生叔叔用十分温柔的语气说道，“我有个和思南差不多年纪大的女儿，以后两个孩子倒是可以成为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