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李弘琛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姚师高论,发人深省。钰儿能有所悟,甚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太子与三个皇子,连最小的李明舒也没放过:“只是,这宫闱之内,兄弟之间,更应谨记‘悌’字。无端猜忌,徒增嫌隙,非皇家之福。此事,朕自有主张。”
他最后四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是告诫,也是定调——此事到此为止,至少在明面上,不许再提!
“儿臣(臣等)谨遵圣谕!”众人齐声应道。
李明钰心中一凛。
父皇虽未深究,但那句“无端猜忌”分明是敲打她方才针对大皇子的举动!
父皇是在暗示他已知晓内情,但选择了暂时按下?还是……他根本不想深究,只想维持表面的平静?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钰儿,朕知你这段时日受苦了。高丽新进贡的那批百年老参,都赐予太子。”
“谢父皇恩典!”李明钰恭敬地行礼谢恩,脸上却做不得假,分明还是一点笑意也无。
【父皇,这便是你所谓的“恩威并施”吗?可是,淑妃她们要的是我的命!】
“好了,朕不打扰你们讲学。”皇帝起身,目光在李明钰清冷疏离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终是未再多言,只对姚太师颔首示意,便带着内侍转身离去。
那明黄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仿佛带走了无形的重压,殿内众人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凝滞感。
姚太师目视着堂下面色变换不定的众人,心知这一时半刻他们也是学不进去了,便布下了抄写今日所教的课业。俄后,他便饮了一口茶水,闭目养神了。
众人纷纷开始铺纸研磨,但各自心中的思绪却是纷乱不休。
【父皇……终究还是选择了息事宁人。】李明钰袖中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强压下翻涌的苦涩。
那句“无端猜忌”如同冰锥,刺破了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她抬眸,视线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不由自主地落在洛砚身上。
他依旧垂着头,脸色惨白,身体甚至还在微微发颤,那副惊魂未定、随时可能晕倒的模样,倒真像是大病未愈的虚弱。
若非能听见他脑中那些匪夷所思的念头,她几乎也要被这表象骗过去。
【表忠心……降低怀疑值……】洛砚一边研墨,一边脑子飞速运转,几乎要冒烟。
【皇帝终于走了!现在,还不算课堂结束吧?让我好好想想,怎么表忠心才自然?扑通跪下喊“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太浮夸了吧!学电视剧里割血盟誓?不行不行,太疼了而且我晕血!
对了,刚才太子不是被皇帝训了一句“无端猜忌”吗?唉,他都差点死了,我这个原身也真的为救他而死了,皇帝居然还是选择端水,没有深究幕后真凶!太子肯定憋屈得要命!这会儿确实是我表忠心的好机会!最好找个只有我和太子两个人的机会!】
李明钰心情糟透了,虽然此时读心的效果已经过去,她也猜得出来,呆头鹅一定在想着怎么跟她表忠心。但她现在没心情听了!
因着太子殿下这一生气,洛砚愣是一天下来,都没找到任何与太子独处的机会……
一直到日暮西垂,马上就要散学离宫了!
洛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看太子在內侍的簇拥下即将步出崇文馆的大门,他心一横,也顾不得许多了,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太急腿还撞到了桌案,“咚”一声闷响,在空旷的殿内格外刺耳。
这动静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要离去的李明钰。
李明钰脚步一顿,蹙眉回头,只见洛砚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摆正撞歪的桌案,动作笨拙又狼狈,对上她的视线时,更是浑身一僵,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
【就是现在!豁出去了!】洛砚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对着李明钰的方向,深深躬下身去,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刻意拔高了音量,确保她能听清:“殿下!臣……愚钝,关于今日的讲授,尚有不解之处。
不知……能否斗胆,请殿下稍留片刻,指点一二?臣……感激不尽!”
说完这番话,他躬着身不敢抬头,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后背又一片凉飕飕的,被冷汗浸透了!
【天知道我说的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太子千万别觉得我蠢得不可救药然后拂袖而去啊!求求了系统保佑!我只是想找个单独说话的机会表忠心啊!】
馆内尚未完全离开的伴读们,以及收拾书简的内侍们,都因这突兀的请求而投来诧异的目光。
洛伴读的学识文采向来在崇文馆中是毫无争议的第一,这般自称愚钝的样子,真是前所未见!
李明朔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脚步未停,径直离开了。
李明谦则若有所思地看了洛砚一眼,又看看停下的太子,温和地笑了笑,也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李明舒的伴读与内侍们更是迫不及待地簇拥着他,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李明钰冷冷地看着那个几乎要把头埋进地里的身影,以及那剧烈颤抖的肩膀。
早晨之后,她再没有触碰过洛砚,自然也没有听到他的心声,但现在的洛砚想做什么,她还是可以猜测到。
【指点一二?呵。】她心中冷笑,【你脑子里那些‘细桶’、‘表忠心’的念头都快吵得孤头疼了!】
她本想直接斥责一句“明日问夫子去”便离开,但洛砚此刻那副视死如归又怂得要命的矛盾模样,竟让她莫名生出一丝……荒谬的好奇与优越感。
【不可一世的呆头鹅难得有自承愚钝的时候……孤倒要看看,你这呆头鹅,能说出什么‘忠心’来。若是敢糊弄孤……】
“表兄,你们先行一步吧。”李明钰的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方回三人立刻躬身,她身边的内侍和尚未离开的宫人也同样,无声而迅速地退出了崇文馆侧殿,并轻轻带上了门。
偌大的殿内,瞬间只剩下两人。夕阳的余晖透过高窗斜斜照入,拉长了影子,空气中弥漫着书墨香和未散的、冰冷的紧张。
李明钰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躬身不起的洛砚,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洛砚自己粗重的、压抑的呼吸声,以及他疯狂祈祷的心声。
【嘀——限时任务前置条件达成!请宿主把握机会,降低关键人物‘太子李明钰’怀疑值!任务剩余时间:半刻钟!】系统冰冷的提示音适时响起,像一盆冰水浇在洛砚头上。
半刻钟!他猛地抬起头,正对上李明钰那双深不见底、审视着他的凤眸。
那双眼睛太冷,太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迎着这目光走到太子面前,洛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大脑一片空白,之前绞尽脑汁想好的“忠心台词”瞬间被他自己推翻了!
“殿下明鉴!”压力如山,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姿态谦卑但脊背绷直,思绪却在电光火石间急转。“臣所说的失忆,并非托词,而是事实。”
“所以呢?”李明钰冷冷地说道,半点不为所动。
洛砚却猛地顿住,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关键!
【明明原主对太子有救命之恩的,但太子现在却对我这么冷淡!正是因为我‘失忆’了,不能帮他指认真凶!这样的我对他来说又有何用?单靠口头上的表忠心是难以打动他的,还要拿出点真本事来,让他看得起我!】
洛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随即抓住这一闪的灵光,语速加快却异常清晰:“臣绝非狡辩!这脑子浑噩是真!连家人都觉得臣看起来异乎寻常,像换了个人似的。但唯有一件事,臣纵使魂飞魄散也绝不敢忘!”
他倏然抬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赤诚与破釜沉舟的决绝:“是殿下您!是殿下您赐下的太医和药材将臣从鬼门关拉回!这份再造之恩,臣唯有以此残躯,结草衔环,以报殿下!此心此念,天地可鉴!”
【我是真感激啊!没有太医和御药房的药,原主这条弱不禁风的小身板都等不到我穿越来!】
李明钰眸色微动,心中冷笑未消,怀疑的坚冰却悄然裂开一丝缝隙。
洛砚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那细微的变化!
生死一线,他脑中念头飞转,几乎是瞬间便有了计较,立刻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急切的、为太子谋划的恳切:“殿下!陛下方才所言‘悌’字,自是圣心仁厚,顾念天家亲情。”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锥,“只因陛下他……既是君也是父,身为父亲,或许更想看到的,是兄友弟恭的和睦。”
李明钰默然,心中却其实已经隐隐触动。
“不过,殿下您才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那一个!”洛砚心跳如擂鼓,却迎着太子审视的目光,字句清晰地进言。
“殿下向来坚毅果决,堪为诸皇子中的表率,甚少展示出柔弱的一面。但民间有句俗语叫做‘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喝’。此话虽粗鄙,但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他仔细观察着太子的表情,见他并没有动怒的继续,顿觉有戏!
“在陛下面前,殿下若是稍露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与隐忍,或许更能使陛下忆起,您才是险死还生、最该被怜惜之人……若让陛下看到您强忍伤痛却仍谨遵圣谕的‘悌’……或许更能触动陛下的慈父心肠?”
“其实,手心手背都是肉,孰是孰非只在陛下的一念之间。只要陛下觉得,殿下您委屈求全,顾全大局,而那暗中行凶之人……”他微微一顿,声音轻若耳语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自然其心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