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砚的反应比李明钰还更明显一些,他似是打了个哆嗦,脸色也愈发苍白:“多谢殿下挂怀。臣已无大碍,只是烧了这几日,脑子昏昏沉沉的,许多事情竟是想不起来了。 ”
“这不就是失忆吗?”罗澈脱口而出。
李明钰心中也微微一动,失忆?倒是个掩盖异常的好借口!
“此事孤也有听说,还道是谣言,不曾想竟是真的?”李明钰玩笑似地说道,“阿砚总不会把所学的功课都忘了吧?”
“好主意,失忆还可以这么用啊!”罗澈眼前一亮,低声附和。
方回则接过梗,笑道:“阿砚要是把功课都忘了,倒是便宜了我们这些才学不精的。”
洛砚也回以一笑,只是在李明钰看来,这笑容中透着几丝紧张焦虑:“不敢不敢,功课自是不敢忘的,不然还怎么做殿下的伴读?只是关于从前的很多事情,包括落水那天的事,都有点想不起来了。”
他这番话说完,连一直没做声的顾央也若有深意地附和了一句:“昨日之日不可留,有些事,忘了便忘了吧。人无大碍才是最重要的。”
李明钰默默颔首,忘了也好,只是不知他是真的忘了,还是发现了什么才忘了?她的秘密终究牵连太多,不弄清楚,实在是无法完全放心啊……
前往崇文馆的路上,寒风依旧凛冽,但裹着太子所赐的灰鼠斗篷,四位伴读的神色都松快了不少。
李明钰走在最前,步伐沉稳,心思却全系在方才触碰洛砚脖颈时听到的那句古怪心声上。
“细桶”?“攻略”?“直男”?“公主”?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听起来荒谬绝伦,却在她脑中盘旋不去。
这能力还是局限太多了,需得触碰方能激发。
她已经在空青等人身上试过,像刚才那样简单的触碰,只能让她最多听到一刻钟内对方的心声。
跟对方距离越近时听得越清晰,离得过远,便听不见了。
方才听到那句让她震惊的心声,李明钰下意识的便离远了他,偏偏洛砚今日又总是远远的跟在最末尾,使她之后根本听不见洛砚的想法。
至少,从那句心声里没听出什么恶意,但他为何觉得孤不错,又想换个公主?他到底有没有发现我的女儿身??
还有,他似乎在对着“细桶”说话?只有他能与这个“细桶”交流!我们都看不到所谓的“细桶”!
这么说来,我的读心术是再落水后才得到的,莫非他也是在落水后有了什么特意的能力?
难道他能看见鬼神?细桶是个鬼神的名字?
李明钰越想越觉得混乱,但总归洛砚身上是有些诡秘的!至少不像之前那副呆头鹅的样子!
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尤其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了,必须设法再次确认!
一行人一路上静默无言,在各自的思量中踏入崇文馆。
馆内早就备好了暖炉等物,暖融如春,瞬间就让人回了神。
今日教课的姚太师尚未到来,几位皇子却已到了。
大皇子李明朔见李明钰进来,目光交汇间,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
“二弟。”李明朔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听闻你前日落水受惊,为兄甚是担忧。今日看来,可是已经大好了?”
也只有他,仗着比李明钰早出生七天,常唤她“二郎”、“二弟”,甚少称“殿下”。
“劳大皇兄挂心,不过是虚惊一场。多亏了阿砚舍身相救。”她说着,目光转向洛砚,带着储君的温和与关切,同时自然地伸出手,看似要帮他理一理并未歪斜的斗篷系带,“阿砚,你大病初愈,又素来怕寒,这斗篷还是晚些再摘。若有何处不适,定要直言。”
指尖再次不经意地擦过他颈侧肌肤。
【小太子好贴心!可是老碰我脖子干嘛?虽然他的手软软的……不对!禁止胡思乱想!我是直男!笔直的!】
果然!再次触碰,那古怪的心声又出现了!依旧是关于“直男”的纠结。
李明钰心下稍定,至少目前看来,此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其自身的困境占据,并无暇他顾,应当没有发现她的秘密。
她迅速收回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关怀的举动。
三皇子李明谦的问候就显得真诚多了:“二哥,我去两次椒房殿都没见到你。听刘嬷嬷说你前几日咳嗽得厉害,我带了这罐秋梨膏送你。是我宫里的月姑姑自己做的,我喝了好几回了,甜而不腻,很是润喉。”
“多谢三弟了。”东西自然有手下人接了过来,李明钰眼中的笑意一如以往般温和,但心里实则对这个三弟早已经十分忌惮。因为三弟的母妃,正是落水事件的背后主谋淑妃!
淑妃的谋划,三弟是否也知晓呢?
“三哥,我也想吃秋梨膏……”崇文馆里最小的五皇子李明舒才不过四岁,还是个小孩子的心性,平日里最喜欢跟在几个哥哥后面,又喜欢吃甜食,一听倒“甜而不腻”如何还能忍得住。
“五弟放心,给你和大哥都带了的。”李明谦笑道。
李明钰也一笑,她这个三弟向来是处事周全的。
几人寒暄一阵子,姚太师也终于姗姗而来。
老头子须发都已经花白,早已上过致仕归乡的折子,但一身才学委实了得,如今他不必理朝堂之事,每月只需来崇文馆讲学几日,日子倒也清闲。
“见过姚夫子。”
“唔,都到齐了,便开始吧。”
今日,姚太师讲授的是《礼记》。
诵读数遍,讲解释义后,便是提问环节,论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几位皇子与伴读各抒己见。
大皇子李明朔道:“此意为,欲治国平天下者,必先自修身齐家始。治国如烹小鲜,需循序渐进,根基稳固,方能成其大事。为君者,当以身作则,严于律己,方能令臣民信服。”他声音洪亮,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明钰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哼,二弟落水一事,父皇竟轻轻揭过,还让姚师傅照常讲学,显然不欲深究。看来父皇对这位储君的宠信,也不过如此。倒是老三那个笑面虎,送什么秋梨膏,装模作样!落水之事,八成便是淑妃的手笔!】
李明钰听不见李明朔的心声,但秀丽的脸色已经冷了几分。
这宫中,能有能力对她动手的便是二妃!大皇子的母妃贤妃与三皇子的母妃淑妃,这两人而已。既然母后认定是淑妃动手,想必李明朔心中也有所猜测!他还只是皇子呢,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居然就敢从“为君者”的角度而谈!
连她如今为太子,尚不敢自称“为君者”,李明朔可真是好胆量!
“大哥所言甚是。”李明钰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带着储君应有的沉稳,“修身乃立世之本。然《大学》亦云:‘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 可见齐家之难,更甚于修身。家宅不宁,何以宁天下?”
她目光坦然迎向李明朔,话锋一转,“就如孤前日落水之事,看似意外,细究起来,未尝不是宫闱之中,人心未能‘齐’之故。”
此言一出,崇文馆内本就因大皇子的话而安静了下来,如今更是静的连呼吸也几不可闻了!
落水一事虽有定论是意外,但谁人不知其中必有蹊跷?太子此刻在学堂上提及,虽未明指何人,却将“家宅不宁”与此案隐隐挂钩,分量极重。
李明朔脸色微僵,他身旁的伴读也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帘。
三皇子李明谦适时开口,笑容温煦如春风,试图缓解气氛:“二哥说的是。宫禁森严,竟出此等纰漏,确是臣属失职,未能护卫周全,令父皇、母后忧心,更令二哥受惊。想来父皇和母后圣明烛照,严加整饬宫规后,定能杜绝后患。”
他将责任巧妙地引向“臣属失职”和“宫规疏漏”,避开了直接指向某个“家宅不宁”的源头。
【好个伶牙俐齿的老三!轻飘飘几句话,就想把水搅浑?母妃说得对,此子才是心腹大患!】李明朔的心里涌起浓浓的忌惮。
李明钰将两位皇兄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大皇兄鲁直易怒,心思外露;三皇弟则心思深沉,善于伪装周旋。她转向一直沉默的顾央:“顾卿,你有何高见?”
顾央起身,恭敬一揖,从容道:“殿下与二位殿下所言皆切中要害。臣以为,‘修身齐家’之道,贵在‘诚意正心’。心若不正,则修身如沙上筑塔,齐家似镜花水月。唯有心怀敬畏,持守正道,方能由内而外,言行合一。
治国平天下,亦不过是此心此念之自然外延。”他语调平缓,却字字清晰,目光清澈,仿佛只是就书论理。
【顾相之子果然厉害!这番话既捧了孤和两位皇子,又暗指心术不正者难成大事,滴水不漏。只是不知他顾家的‘正道’,究竟偏向何方?】李明钰暗自思忖。
顾央此人,如他老谋深算的父亲一般,如同蒙着一层薄雾,让她无法看透。
“洛卿受孤所累,也遭了一场罪,如今终于大病初愈,对此事可有感悟?”李明钰话锋一转,点向了最末的洛砚。她需要再次确认这“呆头鹅”的变化。
洛砚似乎没料到会被点名,略显仓促地起身,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窘迫:“回殿下,臣……臣愚钝。只觉殿下与顾兄所言,皆发人深省。修身齐家,诚意正心,字字珠玑。至于落水一事……”
他顿了顿,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最终带着歉意道,“臣惭愧,许多事……确实记不真切了。只愿殿下万安,宫闱清平。”
【救命,系统快帮我!我这样回答行不行啊?太子干嘛老盯着我问啊?难道我这西贝货被他看出来了?】
那充满焦虑和古怪词汇的心声再次清晰地传入李明钰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