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自习的预备铃响了,乔南和徐安才回了各自的教室,两人一起倚着栏杆,看天上的晚霞,在熙熙攘攘的走廊里,融入得很完美。
笑闹声被更大的笑闹声覆盖。
一层叠一层,成了晚霞观看的海。
回到座位后,她拿出了练习册,决定用数学对战今晚的自习。
虽然学校提倡不要用成绩衡量学生,但却也不得不用一些方法,让学生去争取,有上进心。
比如座位选择。
乔南成绩好,选位置的优先权被她好好握在手里。
她选的是靠近窗边的位置,发呆的时候就爱往外边看,看生长缓慢的树,看高飞的鸟……
……看夜间橘红色的太阳。
乔南手一抖,本来想放空思想开会小差,好让思考了太久的脑子好受些,手上的笔都还转着,却忽然看到了被树叶簇拥的落木,转得好好的笔“吧嗒”一下掉在了桌面上,连带着乔南本人都被惊住了。
乔南想起落木的逃逸行为,有些气不过,头一转,再一低,提起落在桌子上的笔就又往草稿本上列公式。
不想理人。
落木愣住,有些茫然,她有些伤心:乔南看见她,没有任何的情绪反馈,忽视她,像看不见一样。
夏天赠了落木一场带着闷雷的雨,开出的花在春末簌簌落下,开始结出青涩的果。
落木却不敢多打扰,只是眼巴巴望着,一只手抓着一片叶子,也不敢用力,待在茂盛的绿叶里,雏鸟一样。
乔南看着是奋笔疾书的样子,自己其实也做不出什么题了。
窗外的枝叶相互触碰,却总让她联想到落木是不是在动,又忽然有些担心落木会不会掉下去,天使的翅膀万一有失灵的时候……总有故事杜撰出天生属于天空的精灵会落下人间,完全一厢情愿的臆想一出不可能的故事。
乔南的笔又停了,笔尖在雪白的稿纸上落下墨迹,晕染开,扩散。
“怎么了?”洛愿和作业写到一半,却听不到旁边的人动笔的声音了,偏头看乔南停在稿纸上的笔,忍不住问。
“没有……”乔南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把数学合上,准备转战别的科目,“脑子有点涨,在想换个什么科目做。”
洛愿和挑了挑眉头,没说话,但是周遭太安静了,她不好再多问,只能点完头之后继续写作业。
洛愿和和乔南的同桌关系还是刚发展起来的,考试之后洛愿和就把乔南前同桌的位置给抢了,虽然不是中间,但是隔着一个乔南看看窗外的风景还挺好的,至少洛愿和对这个位置还算是满意。
落木的身体往前倾,枝叶被压得往下垂,沙沙声有些明显,但很少有人注意到,只有乔南,身体僵了一下,好像在犹豫。
落木吸引乔南的把戏没能得逞,很可惜,我们正在生闷气的乔南有些不太好哄。
落木不甘心,手贴向了玻璃,隔着玻璃想触摸乔南,可是又害怕,就只停留在了玻璃上,除了落木之外没人知道,显得人更可怜,可怜得无声。
今日的落木穿的不是连衣裙,佩普罗斯的衣摆藏匿在叶间,布料被夕阳染色,快要与发色同频。
今天该带一束花来的!落木有些恼了,没有触摸玻璃的手抓挠着卷曲头发,脸颊上欢快的雀斑都显出几分苦相。
明天带一束小雏菊来吧。落木思考得认真,也掺着些说不明道不白的情绪,比如,乔南都对她的同桌讲话了,怎么不偏头看自己一眼呢?
有些苦,有些酸,嗯……再算算,其实还有些辣。
搅拌到一起,味道不知道,但人现在是一言难尽,偏偏还不敢惹调味的那个人。
落木扁了扁嘴,有点想掉泪珠子了。
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没等落木想明白,乔南就和洛愿和一起走了,虽然还没到手挽手的程度,但估摸着,怎么也快了。
落木不太敢追上去,总不能让别人看落木在烦空气吧?
她知道自己不能被很多人看见,而且被看见啊,也不是什么好事。落木抚了抚身边的叶子,思绪有些放空。要是世界上所有的人永远都看不见自己就好了。
但是乔南除外。落木淡定做排除法,心里的情绪也被抚平。
那是父的特批。
落木只能坐在树上,被树叶簇拥,现在的天总是黑的快,道路两旁的灯早早的打开,教室里零散的人嫌弃越来越暗的天色,最后招呼最靠近开关的那位同学打开了灯。
灯光洒在了落木眼里,泛着粼粼的光,有人偷偷把天上的星星带下来,安在了她的眼睛里。
可是眼睛的主人却有些困顿,她有些困了,树叶摩擦她的脸和头发,哗哗声传入她的耳朵,像黄安奶奶哄她入眠的摇篮曲。
但是她很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落木还不知道乔南为什么生气。
她觉得有些事情知道了就要好好解决,好好聊聊。
但冷战主角的另一个人却不这么觉得。
乔南还是做着她的题,相比之前,她冷静了很多。
至少那道数学大题可以做出来了。
可喜可贺?
落木也不太急,父这一次给她的时间很长,她可以慢慢来,绿叶遮掩住她的脸,她的眼睛。
衣摆也报复似的遮住了一小片绿叶。
又是一阵细碎的动静——但这次可别冤枉落木,并不是她。
是乔南。
她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写画,最后很多句话都被划掉了,一道一道拦在原本的字迹前,让落木看不见。
“你还在这里干嘛”
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最后一个字还顿了一下。
“我在等你放学……”落木靠近,整个人离开了树,只有衣摆还挂在枝叶上,贴近了窗户,但声音却有些小,讲小秘密似的。
乔南的笔晃了晃,主人的情绪被一只笔表达出来了——大概脑袋上都是问号吧?落木不由得想。
“?”乔南真就只打了个问号在草稿本上,笔尖又朝着作业,写起来了。
好像讲小话啊。落木想着,人也开心起来,心里暖融融的。
“就是陪你回家。”落木不想过多解释——那确实是多说不得的东西,雨水渗进泥土里,那就在也找不到那一线雨了,真相就像泥土,落木不能让乔南接触土地。
乔南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发尾跟着轻微的摆动了两下,之后又是一阵安静。
乔南没有再在草稿本上写什么和落木“聊天”了,这倒并不让落木失望,相反,乔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但是她能和自己多讲两句,那就是好迹象。
天色越来越暗,乔南有些困了,她下意识抬头想看窗外,却看到了落木,她贴的很近,在乔南看向她时,她的眼睛弯起来了,翠色的湖泊自己掀起了波澜,好像是乔南搅乱的,将罪责全部推给她。
笑什么笑。乔南把头转回去,不再看落木,左手遮着自己的脸,任这个人笑去,不理她了。
“我想和你聊一聊的,我们好久没有这么见过面了。”落木隔着玻璃,悄悄话一样的音量,好像在聊小秘密,全天下我和你最好的样子,落木知道乔南不会理她了,就只自顾自说,“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上次和你一起睡了之后,早上的时候你好像就很生气,是你做梦的时候,梦里的我惹你不快了吗?”落木开始猜测,但猜测的离谱,“那我尽量让梦里的我也像我一样,好不好嘛。”
乔南耳朵有些红,撒娇她不是没有见过,自己也会在朋友和家人面前这样,但是落木的话听着却让她有些耳热,好像自己真和落木做了什么。
“还是说我那天晚上的睡相很糟糕啊?”
“可我是被你抱在怀里睡的,直到我起来,我都还好好躺在你怀里的。”
更糟糕了,乔南有些不甘心的继续生气,因为乔母说乔南的睡相很糟糕。
而她那天晚上转个身就抱着落木睡了一觉。
“不许再说了!”乔南把草稿纸翻出来,这次居然还标了标点符号,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末了,还添了一句,“放学再说。”
“好吧好吧。”落木安抚,随后提出意见,询问,“那我能坐在这里等等你吗?”
乔南点头,马尾又甩了甩。
“我有些困,能不能睡一会,你会喊我和你一起走吗?”落木再问,她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实在很困了,做完了接引工作做完了之后,我就过来了,我很想睡觉,但是我好怕你不喊我,你会喊我的对不对?”
不过几句话,乔南就把撑着下巴的手挪开,偏头看了落木一眼,被刺到一样,又轻轻的点了头。
废话,我还有事情要问你的,肯定要喊你的,我还要和你大吵一架,吵得很大声的那种。乔南想,自己手里的笔又停了。
洛愿和用手肘拱了拱乔南,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同时也有些奇怪,这乔南今晚有是走神,写作业翻草稿纸的动静也怪大的,脸和耳朵还红了一片。
谈恋爱了?
乔南会意,继续做起题来,认认真真的,又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了。
不会吧?乔南一天到晚的,基本不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就是和徐安一起,不像是能瞒着谈恋爱的样子。洛愿和也收回自己远飘的思绪,还是决定先解决眼前这堆作业,这才是上上策。
乔南也不知道洛愿和在想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作业快赶不完了,回去还有另外的练习,实在是拖不起了。
都怪落木,乔南咬牙切齿,且毫无心理负担的把罪名扣到了窗外的天使身上。
扣锅不需要成本,乔南怪无可怪,只能委屈这位什么都不知道的天使来抗。
窗外的人还怪高兴的,一头扎进了树里,找了根结实的树干,便趴在那上面心安理得的睡过去了。
乔南时不时看顾一眼,别说,落木周身居然真的泛着光,但是很柔和,不扎眼,让人看着只觉得舒服,只能想起快乐的事情。
天使大概都是这样子的吧。乔南顿了一下,才接着写作业,心里却是不住地想,去天堂只能,也只需要想起快乐的事情。
做了好事,也就不必要再去想什么糟心事了。
大概和落木一样快乐吧,天使都会是如此吗?
大概都是吧。
乔南写着写着,作业本又翻了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