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城航空总部大楼,即使在深夜也依然有零星窗口亮着灯,宁辞和机组人员乘坐的航班落地鹏城时,已是第三天深夜。
在沪城经历了初步调查、身体检查,返回基地后,迎接他们的将是更详尽的公司内部问询和堆积如山的事故报告。
手机发还到手,几天与外界隔绝的沉寂瞬间打破,各种提示音此起彼伏,大家迫不及待地开始联系家人报平安。
宁辞简单地给周阿姨发了条“已平安回申,一切安好,勿念”的消息,便收起了手机。转头瞥见副驾驶许微宁站在廊桥出口不远处,盯着手机屏幕,脸色苍白,连前往公司大巴的引导都恍若未闻。
“许微宁?”宁辞唤了声,见她没反应,便走上前去。
许微宁回过神,抬起头,眼圈竟是红的,慌忙间用手背抹了一把脸。
“宁机长......我,我没事。”她掩饰失态。
宁辞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样子,想起她的□□曾经的告诫:驾驶舱是一个整体,情绪稳定是安全基石之一。
她虽不喜过多卷入他人私事,但作为机长,关心机组人员状态亦是职责所在。
她放缓声音:“先去车上吧。”
上了航司安排的大巴,宁辞自然地坐在了许微宁旁边的空位上。
车辆启动,驶向鹏航总部,窗外是鹏城熟悉的璀璨夜景,车内却一片寂静,只有引擎的低吼和偶尔的消息提示音。
“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宁辞微微侧头,“压力太大,需要心理疏导的话,公司有渠道。”
许微宁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句不算特别亲密但透着真诚的关怀下骤然断裂。
她低下头,眼泪断线珠子大颗大颗砸在黑色西裤上,洇开痕迹。
她其实在航司没什么朋友,女飞的身份,在男性主导的飞行圈里,时而带来无形的壁垒,时而被过度关注。
她技术不差,考核次次高分通过,却总觉得要比别人付出更多才能得到认可,甚至还要面对带教□□若有若无的挑剔。
她习惯了用加倍的努力和谨小慎微来对抗这一切,将所有委屈咽回肚子里。
可生死考验之后,来自她一直仰望的宁机长的这句关心,让她所有伪装的坚强土崩瓦解。
“宁机长......我......”她声音哽咽,“我大学就在一起的对象跟我分手了。她说......她说这几年永远找不到我,受够了......电话、微信......都拉黑了......”
她不怕训练艰苦,不怕考核严苛,甚至不怕面对特情时的生死一线,偏偏受不了来自亲密关系,在她最需要安抚时刻的背弃。
委屈、伤心混杂在一起,她忍不住捂着嘴小声抽泣起来。
宁辞安静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过多的安慰,只在她哭声稍歇时,递过去一包纸巾。
“我们以前很好的,这么多年了,你说人怎么就变了呢?”
“每天的天空都是不一样的,或者说每一刻的天空都不一样,所以人也是,今天的你昨天的你,明天的你,都会不同,”宁辞对她说,“这个世界一直都在变,为什么人不能变?”
与其去苛责无法决定的事,不如往前看,闲则别念窃生,忙则真性不见。
生活总是如此,一地鸡毛或一地锦绣。
不管怎么活,自己不觉得是事儿就不是事儿。
“宁机长,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许微宁擦着眼泪,低声道。
“我要和你说声抱歉才是。”宁辞看向窗外流动光影,语气平静却也无奈,“这次特情一出,调查期间,飞行任务肯定会调整。你恐怕有段时间不能顺利攒飞行小时了。”
许微宁石化,她光顾着伤心失恋,竟把这茬给忘了,副驾驶晋升机长,飞行小时是硬指标。这一耽搁,心口顿时像又被压了一块巨石,难受得她再次哭出来。
反向安慰突然就来了一波。
“先处理好情绪,飞行的事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宁辞顿了顿,拿出手机,“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后续如果有需要,或者只是想找人聊聊,可以找我。”
许微宁红着眼睛用力点头,存下宁辞的号码。
到达鹏航总部,果然又是一轮高层领导的慰问、肯定,以及隐晦的探询。飞行部莫总亲自出面,言辞间满是褒奖,称赞宁辞临危不乱,处置得当,为公司赢得了声誉。
把她单独留下来,又来了一轮吹捧过后,莫总话锋一转,说出了真正的目的。
“宁辞啊,这次的事情,虽然惊险,但也让公众看到了我们民航人的专业和担当,尤其是我们女飞行员的风采!”
莫总笑容可掬:“正好有个事儿和你商量。水果台一档不错的综艺,制作人偶然看到新闻,灵光一现,想策划一期以女性职业为主题的特别节目,其中一部分是关于民航体验的。邀请几位明星嘉宾来我们航司实地感受一下。”
他看向宁辞,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这个机会很难得,制作方和我们市场部都觉得,你是最合适的带教人选。乘务长穆清也一起参加,公司已经代你初步答应了。”
这哪里是商量,明明是通知,宁辞微微蹙眉,习惯性搭在膝上的手指收紧。
她习惯了驾驶舱的严谨和万米高空的沉静,对曝光于镜头之下本能地排斥。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在这个年纪坐上机长左座,除了过硬的技术、无数次严苛的模拟机考核和实际飞行经验的积累,也确实得益于时代观念的变化。
航司需要树立多元化、现代化、勇于打破偏见的品牌形象,而技术过硬、形象专业的女性飞行员,无疑是最好的名片之一。
她看过的一份数据:截至2023年,中国民航女性驾驶员共计约947人,其中成为女机长的更是凤毛麟角,大约只有十分之一,占民航全体机长的比例低至0.05%。而她,就是那极少数中的一员。
从副驾驶右座到机长左座,看似一步之遥,实则有人一辈子都跨不过去。她庆幸自己赶上了女性可以“上桌”并占据主导地位的时代。
航司需要她这样一个代表,向公众展示其包容与创新。而她,也无法完全拒绝这份“幸运”所带来的附加责任和期待。
女人的代名词从来就不只是漂亮、年轻,更应该是自信、奋斗、勇敢、坚韧。她无法拒绝成为这个时代缩影的一部分,哪怕这意味着她需要走出自己熟悉的舒适区,去面对陌生的镜头和聚光灯。
沉默片刻,宁辞抬起眼帘:“我明白了,莫总。我会配合公司安排。”
莫总明显松了口气,原本准备好的一套劝说之词没派上用场,他十分开怀,脸上笑容更盛,立刻承诺会为她们机组申请荣誉和专项奖金。
**
顾栖悦窝在沙发里,皱着眉头查看经纪人刚发来的提到的音综项目介绍,有些提不起兴趣。
手机震动,一条新的消息弹了出来。
她点开一看,是挺久没联系的网友“海天一线”发来的微信,还附了一张截图,正是她前几天晚上在飞友群里“大战群雄”的输出记录。
对方头像是一个穿着飞行员制服、戴着炫酷墨镜的飞行机长小熊玩偶,这是顾栖悦在资深飞友群里唯一添加的网友。
几年前,她为了能更了解宁辞所在的行业、或许能偶然听到一点关于她的消息,费了些功夫混进这个群,一直默默潜水。
直到有一次,有人发了宁辞在机场的抓拍照并附上了一些不甚尊重的调侃,引起群内小范围争议,这位“海天一线”立刻出面,用专业又犀利的语言仗义执言,驳得对方哑口无言。
顾栖悦心生好感,才主动发送了添加好友的请求。
两人成为网友后,聊得其实并不算频繁,很有边界感,话题大多围绕民航趣事和专业飞行知识展开。
对方懂得极多,逻辑清晰,顾栖悦关于飞行的很多基础知识,包括宁辞所在的鹏航、她常飞的航线特点,甚至如何更精确、更专业地查询航班动态,都是跟对方学的,从她那里,顾栖悦知道了比普通旅客使用的航旅纵横更专业、信息更详细的飞常准APP业内版。
“海天一线”言谈间给人的感觉年纪似乎比她还小些,顾栖悦让她叫自己七月姐姐。
对方当时兴奋地回了一句“拐姐”!后来顾栖悦特意去查了才知道,在航空陆空对话里,7不念“七”,念“拐”,就像1念“幺”、2念“两”一样。
海天一线:【拐姐!万年潜水王居然在群里开麦了![偷笑.jpg]厉害啊!】
海天一线:【不过骂得好!那个杠精我早就想怼他了,自己屁都不懂就会键盘飞行,根本不知道能坐上左座的女机长有多牛!】
顾栖悦看着屏幕,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开始与这位素未谋面却莫名投缘的网友聊了起来。
只有在这样无人知晓的身份里,她才能稍微卸下顶流歌星的光环,流露出一些真实的情绪。
顾栖悦回复:【你这吃瓜速度也太延迟了,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不会真是小学生,只有周末才拿到手机吧?】
海天一线:【哪有!最近有点小忙嘛。】
顾栖悦想到航空体验综艺的事情,心中一动:【对了,宁辞,你对她了解得多么?】
海天一线几乎是秒回:【诶?拐姐你怎么突然问她?想知道什么?】
顾栖悦的心跳莫名加快,斟酌用词,小心翼翼输入她最关心的问题:【她......业务能力肯定没的说。就是想问问,她有对象吗?这个你知道么?】
这个问题有些越界,她紧紧盯着屏幕,感觉手心都有些冒汗。
过了大概十几秒,对方消息回过来,带着笃定口吻:【据我所知,好像是没有的~人家鹏航一枝花眼光高着呢,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摘走的!】
【真的?!】顾栖悦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发了出去,赶紧撤回,重新组织语言:【哦,这样啊。】
看着消息,忍不住笑了笑,接着她含糊地把话题跳了过去,简单和对方闲聊了几句以洗澡作为结束。
放下手机,顾栖悦整个人向后倒在沙发里,用抱枕捂住脸,抑制不住嘴角疯狂上扬,心里有无数朵小花噗地绽开。
接下来的日子,她神清气爽,事半功倍,创作灵感也有了回巢的趋势,有如神助,一边刷着通告,一边数着时间等节目开录。
【注:“闲则别念窃生,忙则真性不见”化用《菜根谭》---人生太闲,则别念窃生;太忙,则真性不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而她,就是那极少数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