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大学时,我参加了同学的生日聚会。当时,女生堆玩了一个游戏,每个人都要说出自己的喜欢的男生。”
江行简轻笑。这还能算游戏?
“很幼稚,是吧。”邓女士忍不住也跟着笑,“可我当时不觉得,满脑子都是,我不能输。有的女同学能说出五六七八个,我想我总不能一个都没有吧。所以我取一个众数。”
“我爸啊?”江行简问。
“对啊,那时候你爸蛮受欢迎的,长得还不错,成绩也好,斯斯文文的。
“后来,有一个女生喝大了,对你爸说,班上好多女同学喜欢你。你爸听到后,第一反应是看向我。我当时一个小姑娘哪里受得了男生特别的注视,心跳得厉害。
“好死不死,你爸还故意坐到我身边,他压低声音问:也包括你吗?
“我心跳很快,但也乱很。我不确定自己的心思,分不清这是一时的跟风心动,还是发自内心的倾慕。我没有立刻给他答案。
“当时有一个说法,喜欢上一个人,会分泌多巴胺,这种多巴胺最多能维持四个月。过了这个时间,若是心动依旧,那这就不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爱。于是,我把答案交给时间。”
“答案是?”江行简迫不及待。
“果然是爱。”邓女士眼角细细的纹路随着笑意舒展,温柔得像是被时光打磨过,“其实在等待答案的时间里,我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回答。”
“时间会告诉我们的。”邓女士眼帘微微低垂,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好,说回你。你确定吗?”邓女士问自己的儿子。
“我不知道。”
“那就从今天开始,花四个月的时间,认真审视自己的内心。”
“四个月啊……”好久!
江行简仰倒在床上,脸色愁的呀。
“四个月而已。”邓女士恨铁不成钢,“你现在这个年纪可比老娘我那时小多了,你起码要冷静六个月差不多!”
“四个月就四个月。”江行简手掌交叠,垫在脑后。
用四个月的时间,去确认自己到底是青春激情的作祟,还是发自内心的真心。
“你可别书都不读了,光琢磨这事去了。”邓女士举起拳,把江行简翘起的二郎腿捶下去。
“那不会。”最近江行简在钟姐的影响下,学得可用功了,他对自己有种盲目的自信,“邓女士,你就等着期末成绩出来对我刮目相看吧。”
邓女士受不了他这副臭屁样,出门去。
江行简再返校,是周四。
已经上课了,无论如何赶,都还是迟到。江行简索性慢慢地走。
路过高二荣誉榜,他再次看到钟嘉韵的半身照。
榜上贴着的是上次月考的成绩。钟嘉韵的身影登上物理科榜首。
江行简站在榜单前,久久地出神,脑海中浮现出钟嘉韵第一次月考后在榜前说过的话。
“不如求己,义无反顾。”
她钟姐说这话时,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光芒万丈。让他记忆深刻。
钟姐真的好有本事,真能从程晨手中抢到一个第一。
他决不能落后太多。
一月份已过三分之一,空气湿冷,吸进鼻腔,带着一股干净又刺人的草木清气。
江行简提了一口气,快步走回到教室。
相熟的同学都围过来,问候他。
别人都散了,薛笙宜还站在他桌子旁边。他们这个角落陷入诡异的沉默,让江行简浑身不自在。
江行简有些苦恼,薛笙宜的心思太过明显,但她又不似其他女生那样跟他把话挑明,让他有正面回应的机会。
薛笙宜始终以普通朋友的身份流连在他周围。
江行简不知道怎么拒绝她这份隐秘而珍重的情感。人家还藏着不给你,你总不能上赶着说我不要我不要吧。
这也太欠抽了。太不要脸了。
“我去打个水。”江行简拿起水壶出课室。
一出门就撞见褚瑞轩。
江行简周末对他态度不好,他“记恨”到现在,一开口就说:
“未死啊。”
“准备了。”江行简无语地看他,“你再挡着我去打水喝的话。”
“道那么宽,你眼里就看到我站的这块地啊?”褚瑞轩反骨,还要上前一步,怼在江行简前面。
“是啊,不是都说了我喜欢你吗?”江行简也不让,伸手推开褚瑞轩,径直走。
“啊……”褚瑞轩原地哀嚎,“你好恶心啊!”
江行简轻笑出声。
褚瑞轩听到他的笑声,勾起唇角,跟了上去。他大鹏展翅,右手大臂落在江行简的肩膀上。
“你在钟姐面前也这么骚包吗?”
江行简愣住,斜眼看褚瑞轩。你又懂了?
“我懂~”褚瑞轩挤眉弄眼。
“你懂条毛。”江行简继续往前走。我自己都没懂,你懂什么懂。
“不是最好。”褚瑞轩说。
“好什么?”
“你压不住她。”
“神经。又不是打架,我压住她干嘛?”
褚瑞轩不可置否地耸耸肩。
江行简习惯性地想去二楼打水。今天他走到楼梯口,却忽然停下来。
保持距离,审视内心。他内心默念。
他转身在四楼打水处排队。
褚瑞轩奇怪地看向他。
“不想爬楼梯。”
“你身体也太孱了吧,浅浅运动一下,吹个风就感冒发烧。现在连两层楼都爬不动了?”
“昂,累。”江行简懒懒地说。
“你得学学我,多运动运动。”
“行。”江行简灵光一闪,挑眉看向他,“是你说的。我以后运动拉上你。”
江行简刻意控制自己下二楼的次数,非必要不下楼,非必要不出课室,全心冲刺准备期末考试。
当然也有走神的时候。
比如现在,他背历史,背着背着忽然想,学校为什么不设置一个美术荣誉榜,这不是能彰显学校提倡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光有高考学科荣誉榜,这咋行,不够展现云莞一中的格局。
江行简惆怅,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扭头看向窗外的树。
云莞的树,四季常绿,有一种消除疲惫的神力。
江行简所在课室楼层高,只能看见树冠的绿。寒冷的风流淌过树冠,整片绿色缓缓起伏,闪烁的叶面舒展开。课业的重量、未来的迷茫,都在这绵长的节奏里慢慢沉淀。
他不禁想:她常常抬头看树,她会和我有一样的感觉吗?
江行简调整好状态,重新投入学习。
宋灵灵被江行简的学习劲头吓到。
“你怎么病一场回来,换了一个人一样。”
“觉悟。”江行简一脸没办法地回答她。
江行简的觉悟,点燃了宋灵灵的学习动力。
平常宋灵灵看钟嘉韵努力学习,不会有这种学习的冲动。就像她不会因为一只鸟在飞而感到焦虑,因为那是它的本性。
钟姐对学业有很强烈的野心,她没有,成绩对她来说,不难看就行。
这样的水平,她踮踮脚就行,不必像钟姐那般,埋头猛冲。
但看到平时比她还要懒散的人忽然跑起来,她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该死的紧迫感。
如同混在一群平静吃草的鹿中,有一只鹿突然开始奔跑,触发了她基因里最原始的生存本能。毕竟,当鹿群开始奔跑时,奔跑才是唯一安全的选择。
宋灵灵默默转回头去,处理上节课没整理好的课堂笔记。
在江行简下定决心同钟嘉韵保持距离,审视己心的第二天,他们在学校食堂相遇了。
江行简不主动去见钟嘉韵,可校园就那么大,特别是周三周五他们去饭堂的时间几乎重合。
江行简坐在餐桌上,看着钟嘉韵朝自己走来,舀饭的勺子都拎不动了。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多巴胺又在滋滋地分泌。
缘分啊。他跟钟姐之间还是有点子缘分在的。他们之间,总有一个人在走向对方。
钟嘉韵跟他们这一桌的人点头打招呼。程晨、褚瑞轩,包括江行简。
江行简想的太多,错过了回应钟嘉韵的时机。
钟嘉韵与他们擦肩而过,心里总觉怪怪的,好像少了一些什么。她不由自主地,脖颈先微微后侧。
她看到江行简的后脑勺,忽然反应过来了。
怪就怪在——
江行简今天对她,很平淡。
在这一刻,钟嘉韵深刻地感受到习惯的力量真是强大。即使无意识的、被动的习惯惯性被打破时,也会引发反应。
钟嘉韵与江行简每一次碰面,他都会明亮且从容地唤她。不知不觉中,钟嘉韵对他热情打招呼的行为有了稳定的预期。
说具体些就是,钟嘉韵对江行简的热情有期待。
江行简刚刚没有同她打招呼。
他的热情消失,让钟嘉韵感到一丝异样。就像登山鞋里溜进一颗碎石子。问题不大,但就是硌着不舒服。这并非失落或难过,而是一种微妙的源于习惯和预期被打破后的认知失调。
钟嘉韵在这种认知失调下,几乎下意识地用目光观察他。这目光在钟嘉韵冷淡的表情反衬下,显得尤为炽热。
钟嘉韵看着江行简的背影,好一会儿没移开目光。她想上去问,但又觉没必要。
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而已,值得她停下脚步,改变方向吗?
不值得。
钟嘉韵在心里衡量一番,准备收回视线。
就在这时,她眼前一亮。
“哈喽!钟姐!”江行简回头,一如既往地灿笑。
金光拂面,原本硌着她的碎石子奇迹般地消失。
钟嘉韵再次向他点点头。那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线条终于柔和下来,唇角边牵起一丝极淡、极短的弧度
钟嘉韵找到宋灵灵,在宋灵灵地右手边坐下。她的左前方,坐着薛笙宜。
“笙宜的饭搭子又被数学老师留在办公室了,今天和我们一起吃。”宋灵灵眨着水灵灵的眼睛,对钟嘉韵说。
“笙宜,我在荣誉榜上看到你的名字了。”钟嘉韵浅笑着对薛笙宜说。说着,她还轻拍宋灵灵的小臂,表示自己知道,且并不在意。
宋灵灵顺势接住钟姐的手,握在手里晃了晃。
她和钟姐的齿轮节奏,真是越来越合拍了!
自从上次两人闹矛盾过后,宋灵灵就发觉钟姐越来越会回应自己的情绪。
钟姐,就是一个很棒的朋友!
虽然笨拙,虽然沉默,但是宋灵灵能清晰地感知她调整的迹象。尤其是在上周末,她在人民广场接过钟姐的那封信之后。
宋灵灵心宽意爽,也加入群聊。
“钟姐,江行简是不是喜欢你啊?”
薛笙宜柔声细语地丢出一个大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