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婆放下背包,在里面掏东西:“来的凑巧,给份好东西你。”她送江行简一包贵州特产刺梨干,“‘维C之王’,特别健康!”
“不用不用。”江行简摆手拒绝,“我上门做客也没有提前说一声。”
“不用说!”阿秀婆伸手一挥,豪迈地说,“我这里就是开铺的,大门敞开,你就来!”
阿秀婆还在往江行简的手里塞礼物,江行简恭敬不如从命。
“谢谢阿婆,以后经常来光顾。”
“好哇好哇,多点来找我们阿韵玩。”
江行简笑着点头,他知道阿婆和钟嘉韵有话说,很快便告辞。
“怎样?”阿秀婆坐下,丢了一个江行简买的鸡蛋饼在嘴里,口齿不清:“昨晚回去又吵架?又被人说‘滚出去’?”
“没有。哪有那么多架吵?”
“那怎么连健仔都打电话给我,让我劝劝你。”
“劝什么?”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啦……”阿秀婆清清嗓子,模范姚健晖说话。
钟嘉韵失笑,说:“没有吵,我现在对他们没什么脾气,就是觉得烦。昨晚他们摆桌子请吃饭,还没开台,我就走了。”
“连健仔,你舅那里,也不回?”
“一是忘记带钥匙。二是昨晚有朋友找,本来打算一起在这边打地铺的。”
阿秀婆瞪大眼睛,指着桌上的鸡蛋仔,又指指门外,“刚刚的靓仔?”
“不是。”钟嘉韵不觉提高声量。
“是宋灵灵。”
“那个娇娇嗲嗲的小靓女?”
“嗯。”
“怎么不打了?嫌地板硬啊?下次她来,你带她去我的大床睡,铺多一层被子,很舒服的!”
“不是。”钟嘉韵纠结,最终还是对阿秀婆说了实话,“她跟我吵架了。”
“你们怎么吵得起来呢?”阿秀婆不解。
“就……”钟嘉韵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她很生气,叫家里人接她走了。”
“你对她说了什么?”
“我跟她说,心平气和地建议她,重新考虑一下我们两人之间相处距离。因为我最近发现她身边有比我更好的朋友,她跟对方相处起来更舒适。她就生气了,说跟我绝交。”
“交朋友又不是走的独木桥,只能容一人通过。”阿秀婆走到窗边,给窗台上各个盆栽浇水。
“交朋友是走进一片花园,去接触许多不同的花朵。别人采了新的花朵,并不意味着她会丢弃原本珍爱的那一朵。”
阿秀婆拎着喷水壶转向钟嘉韵:“你这话说的,就像是直接冲到人家面前,对人家说你手中的花不好!拿着不舒服!快快丢掉换一朵!”
“可是有些花就是很扎手。”
“所以你扔掉了自己手中花?”
“没有。”钟嘉韵否认,“您之前跟我说过,真正的自我保护不是切断所有让我不安的关系,而是在关系中建立让自己舒适的边界。我现在就是在试图重建一个令我们俩都能舒适一点的边界。”
“祝你好运咯。”
吃完早餐没多久,钟嘉韵接到舅舅姚健晖的电话。
“中午回来吃饭吗?”舅舅问。
“不了。阿秀婆回来了。”
“那我待会让灿仔把你书包送过去。”
“好。”
钟嘉韵挂断电话,阿秀婆凑过来说。
“怎么不回去?我做饭可没有你舅舅好吃啊。”
“不想听他说那些。”
说什么过去的都过去了,别跟父母计较那么多……
她过不去。
钟嘉韵能感受到舅舅的那份好意,那份来自血缘亲情的、希望一切圆满的愿望。可他每一次说这些话,非但没有熄灭她内心那团苟延残喘的火,反而像浇上了一勺热油,刺啦一声,灼起更痛的白烟。
过去的都过去了。这种惊天动地的鬼话,不知为何那么多人信。
钟嘉韵偏偏信不了。过去并未过去,永远存在。存在于那间老屋,存在于某条夜路,一旦靠近,那些她以为早已遗忘的画面、声音、甚至当时空气中的味道,都会凶猛地倒灌回来,让她夜不能寐。
走进老屋的人跟鬼上身一样,相信这鬼话,假装一切正常。只有钟嘉韵一人在反抗,认为这并不正常。
阿秀婆洗了一个苹果给钟嘉韵,对她说:“健仔有些话听着是烦。回去烦的话,你就别回去了,就在这儿待着吧,舒舒服服帮我看铺~”
说完,阿秀婆打着哈欠上楼补觉去了。
钟嘉韵看着阿秀婆如松的背影,莫名感到心安。
好吧。不止她一个人反抗,还有眼前这一位先锋呢。
新的一周。
钟嘉韵还是没有改掉早上早安买双份的习惯。
宋灵灵还是没有下来拿早餐了,当然,钟嘉韵也没有再主动送上去。
中午,钟嘉韵也没有去饭堂吃饭,直接啃早上冷掉的那份多打的早餐作为午饭。
“钟姐,你不去饭堂?”程晨也是不着急的,中午都有褚瑞轩或者江行简帮她排队打饭。
“嗯。”钟嘉韵举起手中的包装袋,让她看清自己正在吃东西。
时间如同饿极了的高中生,留得贼快。
冷掉的包子噎的慌,钟嘉韵边对答案边慢慢嚼吞。这时有人拿着鲜奶靠近她。她还没发现。
对完答案,她更加烦闷。今天的正确率不高,对完答案好多错误都是不应该的。她拔掉脑袋后面的笔簪,手指插入发丝,按摩自己的头皮。
她闭着眼,完全没有预料到额头会受到冰凉一激。
钟嘉韵猛地睁开眼,手臂一挥,打掉额头上莫名其妙的东西。
冰鲜奶掉在地板上。
江行简捂着被集中的手臂,有痛不敢呼,舒展的五官此刻皱巴巴地挤在一起。
“需不需要这么夸张?”钟嘉韵冷脸问他。
“痛。”江行简可怜巴巴地做了一个口型。现在只要钟嘉韵的教室有人,江行简进来后,都不会发出声音。
钟嘉韵一脸不信。
江行简伸出胳膊给她。下巴点点刚刚挨打的地方,等着她自己撸起袖子,自己看。
钟嘉韵才懒得理他,扭头继续学习。
江行简没法子了,自己撸起袖子,伸到钟嘉韵的眼皮子低下,卖可怜。
确实红了一大片。
钟嘉韵亏心,胸腔一沉,弯腰捡起地面上的冰鲜奶,就要敷在江行简光裸泛红的小臂上。
江行简脸色大变,收回自己的手。
钟嘉韵眼神问他:不痛了?
“脏。”江行简用口型回答。
“啧。”龟毛。
钟嘉韵一手扯着江行简的衣袖,带他到课室后门的洗手池。
打开水龙头,水哗啦一声泄出来。
“冲。”钟嘉韵指挥江行简把小臂伸到凉水下面冲。
江行简被这出乎意料凉滋滋的水流冰到,下意识拖着手臂躲开。
却被另一只的手压制住。
钟嘉韵的手扣着他的手腕。凉凉的水流流经他红热的皮肤,流经两人纠缠的手,低落在水池的漩涡里。
江行简任凭钟嘉韵摆布,全身都不敢动,包括他那双此刻堂皇的眼珠子。
他站在池边,目光跟着那涡心打转,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又猛地加速起来。
这水也太冰了吧!冰得他心脏都不行了。江行简心想。
“还痛不痛?”
江行简闻声看向钟嘉韵,他对着她摇摇头。
钟嘉韵随即关掉水龙头。她湿掉的那只手在水池里甩水。
调皮的水珠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她,跳上钟嘉韵的右脸颊。
江行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非要伸手戳破那一刻圆乎乎的水珠。
钟嘉韵眼神忽地明亮了,像一把擦亮的枪,看向江行简。
江行简眉心一跳,好似中了她射出的一枪。
砰砰砰,枪声余震还在。
“有,有水。”江行简收回手,结巴地说。
“有水,我会自己擦。”钟嘉韵眉头打结,眼中的不满溢出来。
像岩浆,溢在地面,烫江行简的脚。他想逃。
江行简转身,走了三步。
又掉回头。
他的手湿漉漉的,走到钟嘉韵面前,合掌在她鼻子上方拍了一下。
“你,现在可以自己擦了。”
细细密密的水珠糊了钟嘉韵的眼睛。她再睁眼时,江行简再次留给她一个背影。
钟嘉韵一口闷气哽在胸口,她拘了一掌心水,大步流星,赶上江行简。
她满手的水,直甩江行简的面门:“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江行简面上震惊,下巴滴着水。
钟嘉韵很认真地跟他说:“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脸,你冒犯到我了。”
在江行简的眼中朋友是可以相互冒犯的,比如说,他跟褚瑞轩、程晨。所以,他误以为钟嘉韵是要和他玩。
江行简用手上余下的水珠反击钟嘉韵。江行简的想法很简单——
那就玩起来吧!
钟嘉韵一开始的火气噌噌地往上冒。渐渐地,被他的笑,他的闹感染了,也跟着胡闹起来。两个人互相甩水。
午饭时间,教学楼没几个人。两人的动作没什么收敛,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出意外了。
钟嘉韵手肘撞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的孙丕南,还把他的眼睛给撞歪了。
还好江行简捞了她一把,不然她整个人得撞他怀里。这能把钟嘉韵膈应死。
“不好意思。”江行简把钟嘉韵扶稳后说。
孙丕南用两根手指,慢悠悠地把眼镜戳回原位,镜片后那豆豉眼里全是毫不掩饰的不爽。他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从上到下扫了江行简一遍。
钟嘉韵站在两个人中间,面向孙丕南,将他的眼神尽收眼底。
她很讨厌别人用这种眼神打量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