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母系社会来 第9章 离阍

她拿起纸，吹了吹墨，对赵族长道：“手印这事儿，还是族老有威信，我一个妇人家，就不做这越俎代庖的事情了。劳族长按个手印。”

知道萧大姑故意架着他逼他签字，赵族长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不能按啊，不能按！”杜三叔公颤巍巍道。

萧大姑笑道：“族长不按，是瞧不起我写的文书？还是瞧不起我这个证人？”

又对杜三叔公道：“您老劝他不按，莫非觉得应该自己按？您老应该排在族长前头？”

杜三叔公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萧大姑眼睛弯弯，似乎心情很好，瞧了赵族长一瞬，催促道：“赵族长？”

赵族长眼神阴鸷的盯了文书一瞬，最终扯出一个尖锐的笑，拿过文书按上了手印。

萧大姑心满意足，又拽着赵秀才、邹大郎按了手印。然后将文书一人一封，递到姜燃和杜玉红面前去，“按了吧。”

姜燃扫了一眼，立即按了。她本就不打算和所谓赵秀才过下去。原身在牢里时，曾遗留一个念头，宁死也要和离，如今她误打误撞，也算是实现了原身的心愿吧。

杜玉红眼圈又红了，她弓着腰，小心翼翼捧着文书翻来覆去的看，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面上，一迭声说：“谢谢，谢谢。”

杜大哥从角落里爬起来，恼怒道：“杜玉红，你按了这文书，你就别进我杜家的门。”

杜玉红的神色又僵住。梁州山县不给女人分地，娘爹也不给女人分房。她那么看重杜大哥的意见，就是因为没他首肯，她就算和邹大郎和离，也没地方去、没屋子住。

“谁说要进你家的门了？”萧大姑打断道：“县里林娘子刚好买了几头小猪仔，正愁没人会养呢，我今儿就带她上县里养猪去。”她对杜玉红道：“快收拾东西，今夜就走。”

杜玉红怔住。

王小芳上前，拉住她的手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收拾东西。小姜，过来帮忙。”

她拉着杜玉红进屋去了。

萧大姑对众人道：“还看什么热闹啊？散了散了。”

众人骂骂咧咧地散了。

赵族长也一甩袖，带着赵秀才走了。

姜燃耳力好，听见离去的人低声道：“就这么算了？族长也认这口气？”

有人道：“能有什么办法？萧家可是附近的大族，那萧大姑，又是郡城李夫人家的千金小姐的奶姑母，沾亲带故的，你能怎么着？”

“只怕赵族长还要借着人家的人脉让孙子上学呢，他敢不算了吗？”

后面又是压低声音的一句：“再说了，你不怕萧家，还不怕鬼女？她们还在梁州山县徘徊，还没抓着呢。那可是群……疯子……”

姜燃看向萧大姑，萧大姑冲她一笑，“你也收拾收拾东西吧，你爹娘要是不容你，我把你也带县城去。”

“我没什么好收拾的。”姜燃转身，“我去帮玉红。”

进到屋里，杜玉红正在和邹老头争执，邹老头这也不许她带，那也不许她拿。王小芳把邹老头往外推，杜玉红飞快地打包着。

“干什么？”姜燃喝道。

见了姜燃，邹老头一缩脖子，方才被打的感觉还停留在身体上，他不敢和姜燃争执，灰溜溜出去了。

借着昏暗的油灯，姜燃帮杜玉红叠衣服，又对王小芳道：“你不是不赞成她离阍？怎么这会儿来帮忙了？”

王小芳往包袱里装盆盆罐罐，叹道：“我是，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说我能忍也好，说迂腐也行。就迂腐。可我也不是坏啊。那一家子都欺负玉红，我还逼着她留下，那不是逼人去死吗？我干不来这事儿。”

“我年轻的时候啊，”她瞧了一眼杜玉红，见她没有往这边看，才压低声音对姜燃道：“也见过这么一个疯癫泼妇一样的女人。旁人都说她凶，可我知道，她心里苦啊。那天她发了好大一通火，家里的盆盆罐罐都摔了，转头回去……就上吊了。”

姜燃听了沉默，不知如何安慰。

顿了顿，王小芳继续道，“玉红那会儿哭得凄惨，叫人心里怪不得劲的。”

杜玉红收拾完了另一侧屋子，转过来对她们两个深深鞠躬，说：“今天的事，谢谢你们。”

“哎，”王小芳摆手，“谢我干什么，谢萧大姑和小姜吧。”

“小姜，”杜玉红看着姜燃，眼圈又红了，“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跟你家那口子离阍，是我对不住你。”

姜燃也摆手，“我本就打算跟他分开，跟你没关系。”

杜玉红还待在说什么，外面萧大姑的声音传来：“收拾好了没啊，该走了。”

三人忙应：“好了。”

三人抱着包袱来到外面，杜玉红要带走一双女男，邹老头和邹大郎说什么也不肯，说两个孩子是邹家的血脉，不肯给她。

萧大姑好说歹说，只说动了小的，邹家同意杜玉红把六岁那个女孩儿带走，十岁那个男孩儿留下。姜燃将女孩儿强行抢来，杜玉红只好带着女儿，在男孩的哭嚎声中一步三回头的远去了。

她们母女二人走在后面，互相安慰着，萧大姑带着的仆从帮忙拿着行李。剩余一部分拿不下的挂在姜燃手中。王小芳送她们到村口便回家去了。

姜燃心中还在疑惑汝归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分派调解员又有什么目的，突然听萧大姑问道：“从前怎么不知道你会武？”

姜燃道：“不算会武，只是坐牢时得高人传授，学了几招而已。”

“噢？”萧锦芮一脸感兴趣，“不知可否演示给我看看？”

姜燃推拒不过，只好现场打了几招给她看，看得几人拍手叫好，那个六岁的小女孩更是眼睛亮晶晶的。

萧锦芮道：“以你的本事，你能打过几个人？”

姜燃举了举自己的脂包肌，“以我现在的力量，同时打三四个人不在话下，若是能吃饱饭，日后能单挑十个！”

“真是个厉害女子！若是我萧锦芮年轻几岁，定要和你义结金兰。”

姜燃笑笑。

萧锦芮又问：“你既然已经和赵秀才和离，打算到哪儿歇脚？若是回不去娘家，不如跟我们一同去县里谋个差事吧。你这样的武艺，留在这里实在屈才了。”

姜燃有意拒绝，想留下来找到穿回去的契机，但又想到自己打了姜二牛和赵家人，无处可去，一时犹豫。

她道：“实不相瞒，我还有一些事情没做完，不过住在哪里，我倒也正头疼呢。”

她诚心诚意问：“我看这附近有山，不知道山上有没有山洞？”

萧锦芮道：“哎，怎么能让你住山洞！你要是想暂时留下，我知道个地方可以暂时留你，正好也有件事顺便托付给你。”

“什么地方？”姜燃好奇。

萧锦芮把她拉到一旁，道：“离这十里的那座山上有个小院儿，住着个神婆，我们都叫她何仙师。收养了个孤女，一老一小孤苦伶仃住在山上。你去了正好和她们作伴。两个人都是和善性子，你大可在那多住些时日。”

“麻烦她们不好吧？”

“倒是不麻烦她们，而是要麻烦你呢，”萧锦芮叹道，“我要托你的事情，正和这一老一小有关系。”

“她们二人相依为命住了多年，近年来，小的长到青春年纪，不知怎么的被几个二流子知晓，欺负她们孤弱，总是前去骚扰。那老的何神婆也是汝归盟的成员，这些年，借着山神的名义，不知庇护了多少女婴和妇人。

如今她们遭难，汝归盟说县里有房子，要把她们接到县里做个营生，可那何仙师死活不肯，说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只求把小的接走，可那小的也是犟，见老的不走，自己也不走，硬是要在山上耗着，隔三岔五被二流子欺负。”

姜燃道：“就拿那二流子没办法？”

萧锦芮道：“那几个二流子是附近一个大族的不肖子，乡里乡亲的，谁肯为两个孤弱出头？我找人吓唬也吓唬过，劝也劝过，告状到村里族长批评两句，下次还来。又不能真把他们打出好歹来，还能怎样？”

“只能附近找了个猎户，拜托她照应着点。这几日猎户妹子去城里卖药材去了，我想托你住过去守两日。一来你有住处，二来她们有个照应，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不方便也没关系，”萧锦芮看着她的神情，“我瞧你为杜玉红仗义执言，觉得你是个有勇有谋的义士，才斗胆问问你肯不肯。我也知道咱们女人在这世道上艰难，多是自顾不暇，没什么力气再帮旁人。咱们汝归盟和那鬼女不一样，不做那种强逼人的事情。若你不便，咱们回县城再寻旁人就是。”

又一次提到汝归盟和鬼女，姜燃心中疑惑，但她不好发问。

萧锦芮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姜燃哪里肯拒绝，正巧她的筋骨刚疏松开，尚未过瘾，她道：“萧大姑不必再劝，大女人心怀恩义。今日若不是你帮忙，我还未必能出赵家村。如今不过是帮两个更弱小的同胞，我哪里会拒绝？”

萧锦芮闻言，惊喜的看向她，最终忍不住道：“大女人？好个大女人！”

她朝她肩拍了一掌，叹道：“实不相瞒，姜燃你是我在山县见到的最像女人的人！若不是你我年纪差的有些大，我萧锦芮定要和你义结金兰不可！”

“最像女人？”姜燃笑着受了她一掌，疑惑道。

萧锦芮不笑了，她神情有些低落，抬眸看着姜燃，语气艰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