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药回来,我听见他们说话。
“夏阳,我爸有意想让咱们联姻,茵茵一个外人总住在夏家不好吧?”
男人说:“没关系,我一直把她当成妹妹。”
当成妹妹?
那这三年,他与我耳鬓厮磨算什么?
难道只是因为孟娜出了国,他寂寞难耐拿我补的空缺?
现在人回来了,我就该识趣地回到妹妹的位置?
平静地走出医院,我回了夏家。
见我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把画里的碎片夹开。
管家满眼的心疼与无奈:
“少爷以前最宝贝这画了。”
当时,孟夫人一眼就喜欢,要出三百万买走。
夏阳不肯,饶是夏母说干了嘴,他也不松口。
还霸道地说:
“茵茵的就是我的,我说了算,我说不卖就不卖。”
孟娜知道后,险些将我的画撕烂。
我和她打架,孟娜却倒打一耙。
她诬蔑我背地里编排孟夫人的坏话,说她一个不懂文墨之人不配买我的画。
夏阳连忙为我辩解说情。
好在孟夫人心善,她说她一看见我就莫名的亲切。
只当我是小孩心性,没有计较。
可就在同一天,在我收拾画室时,孟娜打翻了颜料,重度过敏。
我被惩罚后,夏母勒令我们不许画画。
夏阳不得不把颜料画笔收进工具箱,还上了锁。
我见他很难过,也就没有再拿起画笔。
可我的难过,他从来看不见。
夏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是孟娜的事情传回了孟家,孟家要他给个交待。
他冲进画室,强硬要拽着我去孟家请罪。
亦如当年,
只要孟娜在夏家受委屈,总要有人为她买单受罚。
那个人常常是我。
可这一次,我断然拒绝,挣开了男人的手。
孟娜这事,我不觉得自己有错。
再说,我在医院已经迫于他向她道了歉,他还要我怎样?
“不去?”
男人的脸色冷若冰霜。
“不去。”
我不理他,继续收拾我的画。
“许诗茵,你长能耐了。”
夏阳恨得咬牙,如今孟夏两家有合作,我捅出这篓子简直把他架在火上烤。
“许诗茵,你能不能懂点事?”
“你不是不知道孟家对夏家有多重要,在这节骨眼上,你别惹事生非行吗?”
“不就是在你生日那天我缺席了吗,我回头给你补上礼物总行了吧?”
我一愣,他以为我一直在为生日那天的事闹脾气?
也是,他从没对我上过心,更不会在意我的情绪。
我作为总监,又怎会不知孟家重要?
夏氏之前亏空了十个亿。
若没有孟家看在往日情分上帮忙填这个窟窿,夏氏早就破产了。
所以,只要有孟娜在,她就是众星捧月。
以前,我很乖巧懂事,处处顺他心意。
现在他竟然连我们的订婚也不再敢提。
更不敢和我说孟夏两家欲要联姻这事。
算了,
心麻之后便不会再痛,我不在意。
可我为什么要道歉?
这几年我在夏氏兢兢业业,没有半分对不起他。
像是拿我无法,男人一把拿起我刚刚收拾平铺好的画。
威胁我:
“我只问你,去还是不去?”
可还没等我回答,他已经当着我的面,"刺啦"一声响,把画撕成两半。
“夏阳!”
我不由得拔高了声音,大脑轰隆一片。
这个男人,最会抓住我的软肋。
他转身捡起另一副完好的画框作势要砸。
“不要!”
我一颗心被拉到嗓子眼,带着哭腔。
“夏阳,求你别砸。”
就连管家也看不下去,忍不住开口:
“是啊,少爷,您忘了吗?这副画还是您为茵茵小姐特意画的。”
她话落,我和夏阳皆是一怔。
当时,我们约好一起去看日出。
结果那天孟娜把我推进水里,我受寒发高烧难受的哭闹。
他为了哄我开心,冒雨爬上千米高峰,待了一天一夜才等来日出,为我画下这副《旭日》。
记忆收回,我不解地道:
“你也是爱画之人,怎么能狠得下心,它是有生……”
“你住口。”
夏阳像被踩到了痛脚,猛地将画框砸下。
“砰”的一声巨响。
我的心就如同那画框上的玻璃,应声落地,被摔得一瓣又一瓣。
男人面红耳赤,胸脯上下起伏。
他像是觉得还不够解气,一脚踢开碎玻璃后,躬身抽出《旭日》做势要撕。
我猛地压住他的手,服了软。
“夏阳,我去道歉,我道歉。”
“求求你别撕,你别撕……好不好?”
可我的哀求非但换不来他的半丝怜悯,
还令他变本加厉。
“许诗茵,我说过,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最好记住今天这个教训,别得意忘形。”
“我听你的,都听你的。只要你不撕,我什么都听你的。”
当初,他耐心地手把手教我如何装裱。
为了匹配上我的画,他还亲自设计亲手制作钩子画框。
他说,只有师父的高定才配得上徒弟的佳作。
他还说,只要好好装裱,我的画就能百年不腐,指不定那一天还会流芳百世。
可他为什么还是不顾我的苦苦哀求。
将它们,撕成两块,
四块,
无数块……
最后洒在半空中。
看着满屋子的碎玻璃、碎纸屑,还有混合了血迹的各色颜料。
我蜷缩着,呆呆的。
视线浑然,吃了一嘴腥咸。
门口“砰”“砰”作响,
像是连风都看不过眼,为我保留一丝尊严,替我把门关上。
我隐约听见回廊外有电话响起,
孟娜娇滴又委屈的声音传来:
“夏阳,我好难受,你在哪?”
那人回应:
“我给你拿套换洗,马上就来。”
他还对管家说:
“今天不能让她出门,就让她在家好好反省。”
“可是这……”
管家很为难。
那冻出冰渣的声音又传来:
“既然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若不是念在她这几年帮助夏氏的份上,我……”
男人忽然住了嘴,脚步声越来越远。
夜幕降临,周围死一般的静寂。
我好似又听见管家的声音。
她开口为我求情:
“少爷,茵茵小姐怕黑,把她关在屋里会出事。”
那人说:
“许诗茵,你若诚心实意向娜娜认错,我现在就放你出来。”
我闭上了眼,充耳不闻。
那天晚上,我坐在窗边,边流着泪边看着夏阳和孟娜在花园里尽情的跳舞撒欢。
直到刺鼻的颜料味钻进鼻息,呼吸越来越浊重,
我才陡然回神。
感觉有一抹抹冰凉黏在脚上手上,像蚂蟥一般正吸啄着我的血,传来微微的疼。
杂乱的心跳声在耳边不停地回响,就连黑夜也变成了重重身影。
好似看见我的养父养母向我伸出双手。
我慌了,
抖着手发了条语音给那个人后,就软软地瘫在地上。
过敏休克,再次睁开眼,在两天后。
夏阳满脸的胡渣,正拿着水杯递在我嘴边。
我缓缓撇开脸,就听见他刻意压着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也对油画颜料过敏?”
也!
我无声地笑了。
我竟然也和孟娜一样!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质疑过,我为什么只钟情于国画,只擅文墨?
夏阳最喜欢最擅长油画,每次他动笔,我都只是远远地看着。
我说过,我会过敏。
他满脸的不屑一顾:“你可别学孟娜,矫情。”
有一次他强硬教我,我很排斥。
挣扎时,手指不小心沾上了染料。
后来他陪孟娜逛街看电影,我却独自在医院打点滴。
见我只笑不答,夏阳瞬间被点燃了怒火。
“许诗茵,你有什么脾气可发?”
“提离职的是你,做错事的也是你,搞得全世界像欠你似的。”
是了,
出了事情让别人不好过让他生气,都是我的错。
有错就该罚,有歉就得道。
我活该,
我道歉,
我没有一丝情绪地说:
“谢谢你救了我,没让我死在夏家。”
“你简直不可理喻!”
夏阳黑着脸起身往外走,正好碰上拿着保温壶过来的孟娜。
她莞尔一笑:
“茵茵醒了吗?”
“正好我妈煲了药膳粥来,听说她也住院,就让我送来给她,反正我今天出院就不吃了。”
男人不吱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知道他还在气头上,
孟娜也不生气,笑盈盈地走进来,把保温壶随意一放。
她饶有兴味地欣赏我这满身的粉红,啧啧好笑:
“若不是长得一点都不像,我都怀疑咱俩是亲姐妹呢。”
我懒得搭理她,随手拿起手机。
按了几下,才发现手机没电。
两天没有和那人联系,怕是会把人急坏。
我急急下床找线充电。
孟娜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阴翳。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低低地好笑。
“许诗茵,你知道画室门口的颜料是谁放的吗?”
下床的动作一顿,我猛地抬头看她,脸色阴郁。
“是你!”
“那一年也是你。”
从在夏家看见我第一眼起,孟娜就不喜欢我。
她总是背地里嘲笑我一辈子都在做人家的养女,
说我仗着是夏阳的学生故意懒着他粘着他。
她说我不配,说我这么低贱的人不配得到夏阳的青睐和喜欢。
孟娜如同看笑话般,看着我狂笑。
“孟娜!”
我恨得咬牙,只觉得孟娜就是个疯子,她竟然不惜自己受罪也要故技重施。
她笑容一收,目光厌恶。
“许诗茵,你不觉得你在夏家是碍眼的存在?”
我一愣。
还别说,此时此刻,我竟然很认同她。
可,嘴上却不能让她称心如意。
“怎么,你想我离开夏家?可现在你不是夏家的女主人,还不是你说的算哦。”
孟娜轻嗤一笑,很不屑和我这个养妹斗气。
“许诗茵,我劝你别这么的不自量力,你从来就斗不过我。”
她正说着,余光瞥见夏阳去而复返,
一张脸像变戏法一样顷刻间挤出眼泪,摆出一副小媳妇受委屈的模样。
刺痛传来,我的手上有血迹渗出。
她用力按住我的针管,面笑皮不笑:
“茵茵,你别生气。”
“我谢谢你在我留学的这几年照顾夏阳,我知道你恨我抢了他。
可我们是青梅竹马真心相爱的呀,我也只是找回了属于我的爱情。”
我强忍着疼,静默地看着她的把戏。
直到男人进门,她才松开我委屈地投入男人的怀抱。
男人以为我欺负了她,顺势搂住她,还宠溺的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安抚。
这么明晃晃的秀恩爱,好在我只感到手上的针口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