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凤仪宫
正值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寒风凌冽。
这个冬天,发生了不少事。
大将军林筠舟年纪轻轻,却醉酒于舟上,失足落水溺亡;十二年前去大月和亲的萧翎逝于大月……
苏宛仪卧于床上,望向门外,只见一片片白雪将朱墙黄瓦覆盖住,偶有一阵寒风吹来。原来已经是深冬了啊……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母亲。记得母亲也是冬天走的,没想到,自己也在冬天,马上要去了,终于能见到母亲了。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在苏宛仪仅存不多的依稀的印象中,母亲总是缠绵病榻,嘴角带着温柔的微笑,看着幼小的她。
曾经,她天真地认为母亲是天生体弱,病重而亡。
直到三个月前,太医诊脉,告诉她,她的病,是生来就从母亲那儿继承的毒。幸好,毒是稀释过的,毒性相对变小,否则大概幼时就因为此毒而亡了,三十年都撑不到。但是,由于毒在体内时间过久,也查不清是什么毒。倘若更早一些,兴许能查明毒物。
苏宛仪自幼时身体就较弱,不过当时郎中也只是说她身子骨弱罢了。然而,当上皇后,随着多年操劳过度,在自幼所中之毒作用下,病情一下子加重。若是早些发现定能治好,可现如今,为时过晚,恐怕无力回天。所以,母亲的死绝非偶然,而是被他人下毒所致。只是下毒的人会是谁呢?苏宛仪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如今,她也没暇思考这些了…
“咳……咳……咳……”
苏宛仪将白色帕子掩住嘴,随后放下,攥紧了帕子,只见帕子上的红色正蔓延开来--是血。
“娘娘,是小的们照顾不周,娘娘万福金安……”
宫人们纷纷“扑通”跪坐在地。
“无事,是本宫身子骨弱,有你们在,本宫已是心安,”苏宛仪面色苍白,勉强挂出一丝微笑,“你们都起身吧……”
贴身宫女玉儿带着哭腔:“娘娘,药端来了……娘娘,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将热腾腾的药递给苏宛仪。苏宛仪温柔地看向玉儿:“哭什么,娘娘这不是还在吗……玉儿,不哭……”
玉儿是苏宛仪自小到大的贴身丫鬟,二人年纪相仿。入宫后,玉儿也一直陪着苏宛仪,甚至放弃了婚嫁,一辈子孤家寡人,只愿一辈子陪着皇后。
苏宛仪微弱地说道:“玉儿……这些年,苦了你了……我给你置办了银钱还有房子,我走后,你拿好,去过你自己的生活……是我的私心,让你困在这里那么久……玉儿……”
玉儿摇了摇头,哽咽道:“不……娘娘这么好……娘娘一定会平安的……娘娘,玉儿不走,玉儿要陪着你……小姐,玉儿不走……”
宫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皇上驾到——”
随着皇上跟来的,还有贵妃——柳若薇,以及两位皇子,还有一位公主。
萧溯宫中纳的人并不多,仅仅只有苏皇后还有柳贵妃。
苏宛仪努力撑起身子,试着行礼,萧溯则说道:“皇后无需行礼。”
萧溯慢慢走近,黄色的衣袍出现在眼前,他坐在床前,将药端到苏宛仪面前,问道:“皇后感觉还好吗?”柳若薇也凑近,扶苏宛仪起身。
苏宛仪强撑着起身,视线渐渐模糊,应道:“陛下,臣妾恐怕撑不了多久了,要先走一步了……在臣妾走后,劳烦陛下将柳妹妹任为皇后……”说完,将头转向柳若薇:“还有,柳妹妹,要照顾好自己,日后我可能没法再教导孩子们,只是要劳烦你了……”
柳若薇鼻头一酸,眼泪涌出,仅仅握住苏宛仪的双手:“苏姐姐,你一定会好好的……苏姐姐……”
苏宛仪感觉到自己的气息渐渐弱了下来,撑着最后一口气,说道:“臣妾此身不悔遇见陛下还有柳妹妹……只是……来生……臣妾……不愿……再……入……帝……王……家……”
意识开始涣散,往事走马灯般浮现。六岁丧母,七岁继母入门,十八岁嫁于萧溯,二十岁为后……
苏宛仪与萧溯相敬如宾,但是也仅仅如此罢了。萧溯给了苏宛仪身份与该有的尊重,而苏宛仪则做好皇后的分内职责,将皇宫管理得井井有条。二人并无太多感情,甚至从未同房,因此苏宛仪膝下无子。
柳若薇乃萧溯的青梅竹马,二人情深意笃,育有两子一女。若不是家世原因,凭着二人情意,当皇后的大概就是柳若薇了。不过柳若薇没有野心,苏宛仪与柳若薇并没有任何勾心斗角,反而惺惺相惜,一起抚养皇子、公主。
出身于京城的大家族,父亲乃当朝宰相,自己也当了皇后,只是苏宛仪仍然觉得有些遗憾。她当了苏家长女,当了苏皇后,但她没有做苏宛仪……
还有母亲死亡的真相……
带着些许不甘与遗憾,苏宛仪闭上双眼,没了气息,手倒了下去。
太医探向鼻息,带着些许犹豫,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支支吾吾道:“陛下……皇……皇……皇后……她……薨了……”
萧溯有些不忍,闭上双眼……
玉儿只觉得恍惚,仿佛一切只是梦,甚至希望自家小姐只是暂时睡过去了,第二天还能见到她。对吗?一切都是假的,对吗?小姐还会醒过来的吧?
皇子、公主尚未成人,却也知晓了些世事,带着些许哭腔,问道:“母妃,母后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呜呜呜……”他们想起了皇后经常悉心教导他们的瞬间。有时候在太傅面前表现的好,皇后娘娘还会赏他们一堆好吃的糕点作为奖励。
柳若薇内心隐隐作痛。苏姐姐再也回不来了……她家世相对较低,和苏姐姐同一天嫁给当时尚为皇子的陛下,但是苏宛仪并没有因此嫉妒、发难于她,也没有瞧不起她,反而视她为姐妹,给予优待。
“皇——后——薨——了——”太监们大声喊道,将消息传下去,同时丧钟敲响,“咚——咚——咚——”
凤仪宫中的宫人嚎啕一片。
凤仪宫外的宫人听闻,纷纷停下手中的活,朝着凤仪宫的方向,跪倒在地。
……
雪下的更大了,纷纷白雪像是坠落的白幡与洒落的纸钱,无声宣告着对皇后的默哀……
百姓听闻,无不叹息。
“听到丧钟了吗?”
“是啊,苏皇后崩了……”
“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人……”
“苏皇后倡导节俭,为天下表率……”
“苏皇后给灾民捐了好多钱,建了好多粥铺……”
“苏皇后……”
说着说着,许多百姓突然抽噎了起来……
苏皇后薨,年三十岁。
……
一阵熟悉的檀香径直扑入鼻中,苏宛仪依稀睁开眼,缓缓从床上弹起,手紧紧攥着绸缎被子。抬起头,眼前是桃红绸缎被面与芙蓉帐顶,这分明是还在苏家时的布置,而不是凤仪宫那朱红牡丹金纹被面与销金帐顶。苏宛仪只觉疑惑,嘀咕道: “我……这是……没死吗?”
苏宛仪看向自己的双手。只见那双纤细的手白净无尘,细腻光滑,像是无瑕之白玉一般。这是一双少女的手,苏宛仪暗忖。她当上皇后之后,经常写账本,又是管理宫中大大小小的事,长时间下来,手上被毛笔磨出不少茧子。
只见玉儿小跑进房间中,端着盆,盆里装着热水和毛巾,倏然出现在苏宛仪面前,带着些许哭腔:“小姐,你可算是醒了!“
苏宛仪还是觉得十分恍惚,拉住玉儿的手:“玉儿,我们这是在哪儿?我不是死了吗?”她不应该在皇宫吗?她不应该还缠绵在凤仪宫的病榻之上吗?她不应该还在嘱托后事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苏家?而且还是少女的姿容?
玉儿歪着头,疑惑地看着苏宛仪,手径直贴着苏宛仪的额头,小声嘟着:“小姐,你是不是人给烧糊涂了呀?可是郎中明明说了,小姐已经退烧了啊。咱们不是在自己家里面好好待着吗?
苏宛仪有些茫然,问道:“我烧了多久了?”眼前这一切是梦吗?还是她的死才是一场梦?究竟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可如果她所经历的荣华与死亡,只是一场梦,那为何她的心却又如此地痛与沉闷?那分明是切切实实的一世悲欢!
难不成,她这是回到了过去?
“整整三天三夜啊,小姐。小姐你的身子骨本来就比较弱,今年冬天,又很冷,”玉儿的语气很是心疼,“你和老爷、夫人一起去佛寺上香,为老夫人祈福,结果回来的路上,小姐你不小心着了凉,染了风寒,大病一场。今夜啊,老夫人就回来了。”
上一世,在皇宫里呆久了,年少时的记忆竟然有些模糊。苏宛仪还没有适应,紧闭双眼,扶住额头,头只觉一阵刺痛。上一世的记忆,碎片般一点一点呈现在脑海中,苏宛仪逐渐想起来一些事情。祈福……生病……老夫人回来……这不是十四岁那年发生的事吗?难不成,这是回到了十四岁?可是,这怎么可能?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世上怎会有如此荒诞之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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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皇后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