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春 第6章 第六章

也许是长安城的富贵迷眼，有那么一小段时光，我真以为自己成了江夫人。

夫君依然很忙，还有些冷淡，但他开始变得体贴了点，还会给我很多银子买东西。

我心中是高兴的，因为我过上了有吃有喝有钱花，还有大房子住的快乐生活。

现在一出门就有马车接送，不用自己的两条腿受累。

想买什么只要说一声，都不用考虑价钱。

当然，大部分时候，我都不喜欢出门，所以认识我的人并不多；也不喜欢去花银子，毕竟赚钱不易，夫君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白天还要去上朝，那多累啊！

再加上那一段时日，城中出现了很可怕的流言，说是这里来了个妖怪，专门捉五岁以下的小孩子，去挖出他们的……

那些流言绘声绘色，虽然我不是小孩子，还是被吓到了。

因此，我更喜欢在家中待着，这让我觉得安全。

江府可真大啊，现在这么大的江府，它成了我的家。

很离谱，走着走着我竟然能在自己家里迷路，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幸福的烦恼？

我最常溜达的地方是府中的花园，那里遍布奇花异草，假山奇石错落有致。

山顶上还有个小小的亭子，我喜欢穿着我那条从家乡带来的绿裙子，坐在亭子的栏杆边。

虽然现在我有了很多很多的衣服，我喜欢穿着的还是它。

在长安城最富贵繁花的一角，我思念着我遥远的家乡。

黄花村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婶子想必很忙，瞎子伯伯可能又在骗酒喝，而村口那条阿黄，是不是和我一样在晒太阳呢？

当暮色降临，我会从假山上下来，飞奔至门边。

算算时间，我的夫君也该回来了。

那么，我要成为这个家中第一个见到他回来的人。

想必他事务繁忙，一定很累吧！

好几次我看到他一个人待在角落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像是有化解不开的烦恼。

而烦恼是无穷无尽的，人该吃饭还是要吃饭。

于是我出口唤他。

面对满桌美食，我们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偶尔我会对他说笑几句。

但他是君子，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于是我又飞快地闭嘴。

嗯，吃饭！

冬夜，当寒霜般的月光洒落，看着躺在身侧背过身去的那个人，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我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他。

他的身躯有片刻僵硬。

而之后，他会慢慢放松下来。

当他转过身时，我们呼吸交错，我像是闻到了月光和霜雪的味道。

“小春。”夫君叫了我一声。

“嗯，我在呢！”

他又叫了一声。

我依旧耐心地回应着他。

真奇怪啊，明明我就在他身边，他的声音却多了几分缥缈的意味，像是在呼唤什么远在天边的人物。

我微微摇头，暗叹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我们两个人了。”夫君轻轻说道。

我先是静默片刻，然后拉过他的手，放在了我的肚子上。

“不对，有三个人。”我亲昵地将脸贴在了他的脸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三口了。”

是在离开黄花村那一夜怀上的。

那一晚我们头顶的花树有花而无叶，现在我们却结出了幸福的果。

夫君又沉默了下去，不说话了。

半晌后，他突然伸手抱住了我，声音颤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小春，以后我们好好的……”

他甚至说，不久以后要为我补办一场正式的婚礼。

我又想起了黄花村里他说要娶我的那一天，那时天上的星星似乎落到了他的眼里。

今夜似乎也是如此。

隐约察觉，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不知不觉中，下一个春日已经来临。

这也是我在长安城度过的第一个春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府中的花木越发旺盛了。

这样生机勃勃的场景本该让人欣喜，可那过于浓郁的生机却总令人觉得怪异。

特别是当我的夫君从那花木中走出时，我的心会莫名其妙狂跳几下，而我记得他以前并不喜欢那些花花草草。

大概一切过了头总归不好。

哪怕是我的夫君也一样。

如今，他对我越发体贴了，体贴到无微不至的那种。

其实这也是很好的事，可我同样觉得很怪，甚至觉得他开始变得陌生，一切都很不真实。

我甚至开始怀念起他当初那副冷淡的模样。

下人们却笑着对我说道：“大人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夫人可真有福气啊！”

他们的话让我一阵心虚。

难道我真的受苦受惯了，享不得福？

小春啊，别这样，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我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时光不知不觉间流逝，我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往，那个叫叶小青的人好像从未存在。

直到那一天我心血来潮，想为我的夫君还有未出世的孩子祈福，来到了长安城中香火鼎盛的玄都观。

置身于人流中，恍惚间我听到了一道滞涩的铜铃声。

转身的瞬间我看到了一道白影一闪而过，像是我的夫君，又像是另一个人。

想要仔细看时，却又无影无踪。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我越过人群，莫名其妙地想要去搜寻他。

他时隐时现，像是在指引着我。

走着走着，我来到了观中的桃花林，桃花怒放几近妖异。

花枝掩映间，一青一白两道亲密的身影映入眼帘。

与方才的不确定不同，这一道白影我很熟悉。

毕竟不久前，他才对我说要好好的……

好好的……

那一刻我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情。

我以为自己会流泪，像戏文里那些被辜负真心的女子一样，悲伤地掩面而泣，或嚎啕大哭，不顾一切地上前撕扯那堆男女。

可我没有。

我只是木着一张脸，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这时候，一个幼小的孩童忽然出现在他们身边。

他肆意玩耍着，看起来脸色有些发青，不是很健康的样子，跑得却十分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