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京又在藏书里翻来翻去。
阿黎抄着手望向他:“小公子,五行伏妖术看完了吗?”
没有。因为那些信件,他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在遂愿坊里翻箱倒柜仿佛已成了惠京的日经,翻得烟尘四起之后,他坐在一地没用的法器中问:“阿黎,如果你是厉渊,你最害怕悦擅国师把对付你的祭坛建在何处?”
“我么……”阿黎挠了挠头,“我不太懂这些,不过应该会怕他建在增强他的功力、削弱我的功力之处吧。”
惠京拿出罗盘来,开始演算这两个地方。
他先列出了十二州内可以增强悦擅功力的地方,在地图上施以标注,又列出了可以削弱水妖功力的地方,在地图上施以标注。可是这样的地方算下来实在有太多太多,就是没有一个重合的。
最近的两处,也距离彼此足有十里之远。
惠京咬着笔杆子,否决了这一种可能。
他走到花木廊,把在他床上休憩的蛮戏薅了下来。蛮戏惊叫一声,随后勉强保持镇定恢复了原貌,问他:“祖宗,你有什么事?”
“如果你是悦擅国师,要想打败水妖厉渊,会把祭坛修在何处?”
蛮戏皱眉思索片刻,“我会修在有小鱼干的地方。”
这位是更加无用。
惠京正思虑着,便见祢上从雨中一路过来,脚步匆匆、衣袂飘飘。
惠京无法忘记自己在问心潭被他捞起的幻象,实在太过真实,以至于他仍记得那种肌肤相亲的感觉。
想到这,他不由怔了怔。
那种宁静、安然、舒适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行,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都是假的。惠京赶紧将这些幻象从自己脑袋中驱赶出去,还是想想在哪里建造祭坛吧。
可是任凭他怎么驱赶,自从见到祢上,脑子里便只剩下这几个画面:水、祢上捞他。而这个画面越来越离谱,最终变成二人沉在水中,衣衫全飘到水面。
看来真的不能再想下去了。
“主子,这个新雇主……”正想着,阿黎也拿着如意账本过来了,他疑惑地与祢上道,“他想要一个具体到毫厘的、可以修建祭坛的位置。”
惠京听完这话立即接过了如意账本,一看,上面果然新添了一个名字:冉碧云。
是幻境中那八个人之一?
惠京开始狂搓下巴。
祢上没有兴趣知道雇主是谁,只问道:“什么祭坛?”
这事惠京显然更清楚,阿黎也把目光也投向了他,试探着说:“好像是悦擅国师想要对付水妖厉渊,准备在穹疆修建一个祭坛。他邀请了天下术师,若能够正确答出他把祭坛设在何处,便能够被选为他的护法祭司。”
他话还没说完,祢上已经捻雨为镜,使用感知术窥视完了悦擅的脑子。
“安宁土城。”不到十个数的时间,祢上已经得出了答案。
惠京:?
不是,还能这样?国师对于自己的记忆都不设防的么?
“为何是安宁土城?”惠京不解。
虽然已经抄到了答案,惠京却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之中。他想起杭阙的“五行伏妖术”第一篇就记载着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所谓“土克水”,悦擅国师将祭坛选址定在一座土城,的确没有什么问题。
但穹疆这么大,并非只有这么一座土城,为什么偏偏选在安宁呢?
阿黎也想不通,他只能浅浅猜测:“安宁土城是穹疆至西之地,西方地势较高,厉渊难以攻入?”
雨落檐下,自从得出安宁土城这个答案后,祢上的脸上便似笼罩上了一层阴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厉渊的本体。片刻后,他终于沉声道:“收拾一下,我们去安宁土城一趟。”
“也好。”
阿黎念及雇主的“不差毫厘”四个字,想来,也是要到了那里才能测算出祭坛的最终地址。
*
去安宁土城的路上,惠京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祢上身上有股邪气,而悦擅浑身正气,若能由祢上来为悦擅守阵护法,会是怎样?
可惜若是悦擅知道祢上干的那些事,多半要把他当成妖孽收了。惠京又想,若是祢上为他护法,他会不会心软放祢上一马,对炼化十二妖兽之事既往不咎?惠京也许还可以去帮忙说说情。
于是在途中,惠京一直望着祢上,把一句话在心里憋了千百遍——“前辈,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你可以去帮国师守阵吗?”
祢上则两手交错枕在脑后打盹,睡得很香。他身上的每一处好像皆有扎人的荆棘,一想到他清醒时,总以阴暗甚至略带恶意的目光打量尘世,惠京便觉得遗憾。
他望向祢上的心口,突然有几分好奇。
在幻象里救起他的祢上心口有一道伤痕,真正的祢上有吗?那幻象实在太过真实,可是,他此前从来没有见过祢上的伤痕,为什么会在幻象中出现?
“雨停了。”这时候,阿黎说道。
惠京将手伸出窗外一探,果然,此处没有再下雨了。他又掀开车帘回看,厚重的黑雨仍然笼罩着身后的皇城,一片乌糟糟之相。
惠京喃喃:“厉渊是冲着京城来的么?”
“不太像。”阿黎摇首说道,“如果是冲着京城来的,悦擅早和他动起手来了。”
是试探?还是像在山镜时那样,用一场雨滋养世间奇兽,惑动它们造反?
惠京眉头紧锁,但即便是万分着急,他们也只能在侧面相助,但愿国师已有妥善的对策。
他想罢,继续翻阅起了袖中藏着的五行伏妖术。
待他翻完了第十章,安宁土城也终于到了。
安宁土城在穹疆的最西边,临近胡山铺,与隔壁和泽国接壤。整座城池以黄土、碎稻草围造,历经百年仍然风雨不摧,夫子还曾与惠京讲过:此城中百姓十分团结,朝廷数争不下,造成了一个无人管辖的局面。
这地方,历代君王都曾因它头疼。
“我先下去看看。”
遂愿坊的马车停在城外,惠京没想到自己刚一下去,就被人抓了个正着。
“小兄弟,是你?”
惠京抬首一看,眼前正是幻境中见过的红衣小伙,不由得震惊: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了安宁土城?
“在下谢奉州。”他向惠京一拱手,“那日在幻境中,我就知道阁下不是普通人,我本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寻到了此地,想不到还有高手!”
“在下许阿水。”惠京向谢奉州报了个假名,与他一齐走到一旁叙旧,“谢公子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谢奉州将罗盘对准安宁土城,与惠京讲起了五行原理,讲完后,他又念起咒诀,罗盘指针来回摇晃,最终指向了土城的方向。他道:“不过,我最终确认在此,还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我查了厉渊近年来的足迹,发觉他甚是忌惮西边,很少来这边生事,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吃过大亏。”
与他们的推测不谋而合。
惠京想起在幻境中自己的经历,总觉得要么是国师放水,要么是自己捡了这位仁兄的便宜,跟在他身后过了关。他兴起一问:“谢公子,那日在幻境中你可打伤过一位赑屃老前辈?”
“什么赑屃?”谢奉州满脸不解。
哦,那还是国师放水。
惠京原也只是来凑个热闹而已,此刻,便只想看看这位谢公子如何顺利通过第三关。祢上和阿黎已然远走,他没有再跟上他们,而是选择与谢奉州同行。
“到了这我们便毫无头绪了,谢公子对祭坛的落脚处可有想法?”
虽然刚刚经过长途跋涉,谢奉州却还是干劲十足,他乐呵呵地说:“愚兄有一点想法,但不知道对不对。”
他说着托着罗盘,朝指针摇晃的方向走去。
不知怎得,惠京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预感:前方之路不仅能够为谢奉州解开疑惑,也能为他解开所有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