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这只小犬妖竟来了遂愿坊寻求究极禁术“换心术”的施术之法。阿黎看得目瞪口呆,恰巧,这犬妖还遇上了刚刚苏醒过来查账的祢上,后者拨着算盘,眼皮也不抬一下地问:“是谁教你这术法的?”
犬妖抠抠脑袋,说:“那什么……就是以前那个胡察,不就想用这种术法救自己的儿子么,但是不幸让那个国师杭阙给坏了好事……我对此略有耳闻,所以也想试试。”
他说到这,祢上终于抬眼看向了他,“你要给谁换?”
“我夫人。我夫人的心脉被多管闲事的术师所伤,我极想救她。”犬妖老老实实地说,“那个……我听闻是要挖取十个人类婴孩的心来换,对不对?”
惠京听到这,终于忍不住搁下了手里的笔。
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只犬妖身上,连阿黎都不敢出声了。
见大家都默不作声看着自己,犬妖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又焦急地问了一句:“十个婴孩的心,到底能不能换的了?”
“你会不会算数?”祢上拨完了最后一颗算珠,问他。
“我不会。”
祢上将算盘拂到一旁,沉声说道:“婴儿才来这世上几日,你的夫人又修为几何?仅仅是十个婴儿的心如何能抵得上你夫人的心?”
犬妖尝试着自己算清这笔账,却半天也没成功。他连忙问:“这么说,要一百个?一千个?”
“是白痴么你?”祢上毫无波澜地骂了他一句,“与其去找婴儿,倒不如去找成人,还能少抓几个人。”
惠京看向祢上,喂喂,你这又是什么玩意??
犬妖一拍脑门,豁然开朗:“哦,对啊!那这么说,我可以去找高寿老人的心嘛!”
“老人的心质量大多不高,我不建议你用。”披着一件外衫的祢上走向立柜,开始清点法器,“要成年的绝世好心,我倒是有个好地方可以告诉你。”
“哪里?”
“天牢。”
祢上说完,犬妖又抠起了自己的脑门:“呃……这……这……这可是国师悦擅亲自镇守之地,我等小妖如何敢去招惹?”
“随你信不信,天牢此刻人满为患,悦擅正为此头疼不已。”祢上随口说道,“你且想一想,那些人反正也该死,你何不去帮他做个顺水人情?运气好还能捞到修为高的人心。”
“有道理……”
祢上向他承诺:“等你成功取到了,再来遂愿坊见我,我再把术法典籍给你就是。”
犬妖听完这话,登时大喜过望,伏跪在地连声道谢:“多谢……多谢您指点!多谢祢老板指点!”
“去吧。”祢上说着关上了柜门,“阿黎,拿如意账本来给他签上。”
交代完这一句后,他打了个呵欠回后院去了。
惠京眼看着犬妖喜滋滋地签上易魂约,又喜滋滋地离开遂愿坊,朝着悦擅镇守的天牢去了,不敢想象他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他像是心情好多了。”祢上走后,阿黎感慨道,“不过还是一样缺德。”
惠京颔首。借刀杀人,是有些缺德。
经过今日之事,他总算想明白了为什么大家多对遂愿坊心存顾忌:这里压根没把顾客当一回事。
他得努力改善遂愿坊在别人心中的形象。
这日入夜后,悦擅再次来到惠京的梦中做客。他提及了犬妖的事,询问道:“七殿下,今日有个孽障强闯天牢欲杀人取心,被我抓住后,交代说是遂愿坊让他来的,可有这事?”
“有这事。”惠京坦诚道,“他想学换心术,说想要效仿那个……那个什么妖怪,取凡人之心来换取他夫人之心。”
“胡察。”
“对,胡察。”惠京疑惑抬首,“咦,国师也听说过她?”
悦擅点了点头。
犬妖口中还提到了杭阙,想来那件事当年闹得非常出格。惠京愈发好奇了,追问道:“这胡察到底是谁,她与杭阙有什么过节?”
“胡察……”悦擅话音一滞,双目微垂,“胡察便是害得杭阙国师仙骨陨灭的那只山妖。”
惠京听得一怔。
前日他问那只狸花猫前辈的主人是谁,他答,他的主人是穹疆的第一任国师杭阙。他曾陪杭阙战败厉渊、收服诸多妖兽,他讲得越玄乎,惠京便越不能理解,这位国师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玩没了的?
见惠京心怀期许,悦擅叹了口气:“罢了,七殿下,我便与你细细讲一讲这件往事吧。”
悦擅从前很少与他讲起杭阙的事,惠京推想他们的关系并不好。但悦擅的开篇第一句便是:“杭阙是世上最好的国师,无人可以与之比肩。”
“连您也不能?”
“不能。”
“……”
*
杭阙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守护穹疆。
他的一辈子,比普通人要长许多。千百年来,在穹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灵都受他庇护。他不会强行驱逐妖、兽,只要不伤及人类,便可在穹疆拥有一席之地。
正因他的宽怀胸襟,妖、兽、人,曾有过一段和平共处、相亲相爱的时光,各自繁衍,又依附共生。
杭阙虽为国师,却不愿拘于宫墙之内,他会教导每一代君王勤政爱民,帮助他们,但更多的时候都行走于烟火人间,与山水、草木、虫鱼、百姓为伴。
有一次他闲游到了边境唤作“胡山铺”的小村庄,见到一位老者背着自己的孙女上山砍柴。因着老人体力不支,不慎摔了一跤,背篓里的孙女也被摔落在地,她的手臂被尖锐的斧子划开了一道血口,黯黑的血液即刻从伤口涌出,她却对此毫无反应。
见女孩受伤,杭阙停了下来,解下自己的衣带为她包扎。她就这样全程静静地望着远处,不哭也不闹。
“这个娃娃,前天被妖怪吓丢了魂儿。”老者在旁边哀叹了一声,却是万分的无可奈何,“以前爱笑,现在连哭也不会了!”
杭阙替她看了一眼,三魂七魄都还在躯壳之中,仿佛还没有那么糟糕。
“是什么妖怪?”
“是胡山那边的妖怪。”老者指了指村庄依傍着的胡山,道,“自从开春起,那只山妖像是疯了一样,时常到庄子里滋扰,专挑小孩恐吓。已经吓得三、四个孩儿丢了魂儿。”
杭阙请老者将他带去村中,查看其他几个孩子。
果然,这三个孩子都与女孩一样,神色平静、目中无光。无论旁人如何说话、逗弄,他们都置若罔闻。
杭阙一个个执起他们的手腕探脉,却连一丝一毫的搏动都没有感觉到。
他们不是丢魂,而是失心。
杭阙从胡山铺出来,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只山妖窃取幼童的心的目的。
用以汲取精元?孩童的心仿佛不如成人有用;用以增强法力?世上没有这样不劳而获的好事。
杭阙决定把那只山妖抓过来问一问。
胡山在穹疆与和泽的交界,为不使妖孽情急之下窜入邻国,杭阙决意隐藏身份悄悄上山。他来到山下,路遇了头戴着树叶草环的树妖,将之轻轻放倒,暂借了这顶草环。
在接近山顶处,也是妖气最盛处,杭阙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山洞。
山洞里阴森潮湿,山洞外机关密布,里面大抵就是这山妖的洞府。杭阙轻而易举破了外侧的机关,他走进洞内,只觉洞中寒若冬日、泉水成屏,洞顶的水滴接连不断地朝着水中的岩石滴注。
连续不断的水流为岩石形成了一道屏障,岩台上,依稀可见躺着一个双目紧闭的少年。
是睡着了,还是受伤了?
杭阙对他的第一感觉是毫无生气。活着的生物身上会有适量的灵气,有的人多,有的人少,而这少年的灵气若有若无,说是最后的残余也不为过。
且从他灵气的类型来看,他不是人类。
他就是那只山妖么?
杭阙破了水障,朝少年而去。
然而他还没有正式接触到少年,背后已飞来三块削尖的岩石,杭阙侧身躲过,登时,又有更多的岩石朝他飞了过来。
“不许碰他!”岩石之后,一个尖锐的女声划风而来,“滚出去!”
杭阙回身一看,只见一个外貌丑陋不堪、浑身焦黑的女人朝岩石台冲了过来,赶走他后,她迅速来到少年身旁查看情况,用一种极度恐慌的眼神将少年的每一寸身体都过了一遍。
从她身上的妖气判断,她就是这胡山上的山妖。
杭阙皱眉,问道:“他怎么了?”
女人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嘴里叨念着他听不懂的话,颤抖着嘴唇,一遍遍地检查着少年的躯体。
杭阙只得等她逐一检查完了,再进行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