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锴的手指脱离留影石的瞬间,那席卷一切的洪流戛然而止。
现实的景象如同褪色的水墨画,重新在他眼前拼凑。依旧是那片焦黑的废墟,依旧是灼热的空气,但一切都与之前不同了。那个少年,听着传说,心怀懵懂崇拜的少年,他成了一座活着的,行走的坟墓,承载着无数被遗忘的亡魂与一个被掩埋,修葺的真相。
“呜…我……”
一声短促而破碎的呜咽从他喉咙里挤出。他猛地向后退去,双腿一软,若不是烬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胳膊,他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的残叶。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涣散着,里面充满了滔天的巨浪——是难以置信,是被最深刻信仰背叛后的剧痛,是目睹“亲人”惨死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是对自身存在意义的彻底颠覆。
他亲自打开了早已无力回天的真相。
“我…我看到了…”
他声音嘶哑,“火…好大的火…不是天火…是…是他…是他抽走了地脉…他听到了…听到了大家在哭,在喊…可他…他还是…”
他语无伦次,猛地抬起自己的双手。这双他引以为傲的,能打造出精巧铁器的手,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无比陌生,甚至…恐怖。
“这双手…这些血…这些汗…”
他喃喃自语,眼泪终于决堤,不是委屈,而是为记忆里那些鲜活生命的湮灭而流,“我不是我…我不是小锴…我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
四周的空气带上了致密的刺。
春分被他剧烈的反应吓到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中充满了担忧与无措。
拾遗最先上前一步,蹲下身,目光平视着几乎蜷缩起来的少年。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试图穿透那厚重的隔膜:“小锴,你要记住,无论你曾经是什么,此刻,在你身体里感到痛苦,感到悲伤的,就是你——小锴。”
烬的手依然稳稳地扶着小锴,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坚冰:“眼泪洗不清血债,也浇不灭仇恨。”
无论曾经还是现在,翼州的过往亦是将来。
这话语如同鞭子,抽得小锴浑身一颤。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烬。
“活着,”烬的鸦青色眼眸里透着怜悯,也有近乎残酷的清醒,“比死了更难。那些‘工匠’…你的‘乡亲’们,他们选择让你‘活’下来,不是为了看你在这里崩溃,然后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
拾遗接过话,语气温和却坚定:“他们留给你的,不是罪责,是传承。是打铁的手艺,是守护家园的心,是…不屈的意志。你刚才看到的,不是你的原罪,是你的根。”
“根…”
小锴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字眼。混乱的目光渐渐开始聚焦,从拾遗温和而坚定的脸上,移到烬冷峻却支撑着他的手臂上,再落到春分那双写满担忧的眸子里。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这片广袤、死寂、却在他“记忆”中曾经充满生机与汗水的土地。
潮水洗刷过后的,是一颗坚硬的核心。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到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明悟,如同种子在废墟中破土而出。
他慢慢地,用自己的力量站直了身体。虽然依旧单薄,虽然眼角还挂着泪,但那份迷茫与疯狂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声音不再颤抖,“我不是偶然诞生的…我是被选择的。被这片土地,被那些…我的‘先辈’们…共同选择的答案。”
他转向那片焦土的中心,步履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去。
他从来就不是一块冰冷的石头。
他一边走,一边对自己的心灵宣誓。
故事里有一个承诺,一个守护的誓言,一个让翼州重新呼吸的契机。
他停在废墟的中央,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承受了太多苦难的荒芜。
“我因翼州而生,”他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声音清晰而决绝,“今日,愿为翼州而死。不,不是死…”
他的周身开始散发出光芒,起初微弱,随即越来越盛。那光芒并非大暑那般暴虐的烈焰,而是温暖的,莹润的,带着雨水的清澈与种子破土时坚韧的生机。
“是归来。”
“与这片土地,同根生,同心存。”
在他的脚下,那些焦黑板结,如同恶魔皮肤的土地,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之泉。细微的、嫩绿的芽尖,顽强地顶开坚硬的土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蔓延,如同无形的画笔,以大地为卷,迅速渲染开一片充满希望的绿意。
他的身体在光芒中逐渐变得透明,那是晨曦中的薄雾。
在他胸口心脏的位置,光芒最盛之处,一枚纯净无暇的结晶缓缓浮现。它不过鸽卵大小,内里却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生机与一抹永恒不灭的温暖火光。
这是新的炉心石。
这是一个少年用自己的心重铸的炉心石。
最后的光点,如同无数温柔的萤火,又如同甘霖,无声地洒落,彻底融入了翼州的土壤。
在他消失的地方,一株新绿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散叶,亭亭如盖,翠绿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低语着一个关于牺牲与重生的故事。
新的炉心石在拾遗手中温润地闪烁着,那是一个少年与一片土地的灵魂契约,是无数亡魂的寄托,也是一个新时代可能的火种。
这块石头,不再是属于大暑的东西。
三人沉默地站立在这片突如其来的,充满生命力的绿意前,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芬芳,取代了千年不散的铁腥。他们知道,前方的道路因为这份牺牲而更加清晰,也因为这份托付而更加沉重。
他们带走的不再是一件冰冷的死物,而是一个故乡全部的重量,与一个必须用生命去完成的,沉甸甸的承诺。
『此刻,土地有了灵魂』
我把大纲弄丢了。要重新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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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