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体育课,室内篮球场上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火药味。三对三的半场赛,宋星意、裴诵外加一个同学一组,对战隔壁班几个平时打球挺凶的家伙。
江昼声不见了。
从集合开始就没看到人影。
宋星意一边做着热身拉伸,一边眼神不受控制地在场边扫视。空荡荡的长椅,只有几件随意搭着的校服。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失落像藤蔓一样缠上来,比昨天知道真相时更让人憋闷。他用力压了压腿,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
好,很好。
昨天刚“表白”完,今天就玩消失?果然是骗子!试用期?试用个鬼!
“宋星意,发什么呆呢?开始了!”裴诵拍着球招呼他,旁边陆辞树抱着手臂在场边看着,一脸“你们别输太惨”的表情。
“来了!”宋星意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狠狠压下去,眼神瞬间变得又冷又利。他走到中圈,盯着对面跳球的对手,像一头被惹毛了的小豹子。
哨响!
比赛一开始,宋星意就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攻击性。他不再像平时那样追求配合和花哨的传球,而是化身成了纯粹的得分机器和防守尖兵。
中距离急停跳投,出手快如闪电,弧度精准,空心入网。
甚至在外线接到裴诵一个勉强的分球,在对方扑上来封盖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干拔三分!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唰”地一声,应声入网!场边响起一阵惊呼。
抢断快准狠,下手果断,好几次直接把对方手里的球硬生生拍掉,动作干净又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卧槽…星哥今天吃炸药了?” 连裴诵都看得有点心惊肉跳,感觉宋星意不是在打球,是在拼命。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和里面的长袖,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
他喘着粗气,脸颊因为剧烈的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和…某种宣泄般的锋利。
比分最终定格在15:1,一场碾压性的胜利。宋星意一个人就包揽了超过一半的分数。
哨声结束,宋星意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塑胶场地上。
赢了,但心里那股郁气似乎只散掉了一点点,更多的是一种疲惫的空茫。他抹了把脸,转身走向场边放着自己外套和书包的长椅。
脚步猛地顿住。
那个之前空着的位置上,此刻正坐着一个人。
江昼声姿态放松地靠在那里,长腿随意伸展着。他手里拿着宋星意的校服外套,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腿上。
而他身边,放着一瓶冒着冰凉水珠的苏打水,还有一包未拆封的纸巾。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一直坐在这里看?
宋星意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被一股更强烈的、说不清是羞恼还是委屈的情绪淹没。他板着脸走过去,故意不去看江昼声。
“打得不错。” 江昼声的声音响起,带着点运动后的微哑,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宋星意没吭声,伸手去拿那瓶苏打水。指尖碰到冰凉的瓶身,确实解渴。他拧了一下瓶盖——已经被体贴地拧松了。他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冰凉微甜的气泡水滑过干渴的喉咙,瞬间抚平了身体的燥热。
刚放下瓶子,就听到江昼声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宋星意耳朵里:
“好喝吗?我刚喝过一口。”
“噗——咳咳咳!” 宋星意直接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瞬间爆红,不知道是呛的还是别的什么。
他猛地扭头瞪着江昼声,眼睛瞪得溜圆,像只受惊的兔子,又带着被戏弄的愤怒:“江昼声!你…!”
看着他炸毛的样子,江昼声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眼底是毫不掩饰的促狭和愉悦:“骗你的。新的,没人喝过。” 他拿起旁边那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还在咳嗽的宋星意,“擦擦。”
宋星意:“……”
他一把夺过纸巾,胡乱擦着下巴和脖子上的汗,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混蛋!骗子!混蛋加骗子!他不仅骗自己,现在还学会耍自己玩了!什么试用期!这根本就是恶魔的陷阱!他刚刚那点因为对方出现而隐秘升起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松动,瞬间被这恶劣的玩笑击得粉碎。
江昼声看着他气鼓鼓擦汗的样子,红晕未褪的脸颊和湿漉漉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深了些。他拿起宋星意的校服外套,声音放软了一点:“穿上,刚出完汗,别着凉。”
宋星意没接,也没看他。他抓起自己的书包,转身就想走。他需要离开这里,离这个总能轻易搅乱他心绪的人远一点。
他停下了脚步,手指用力抠紧了校服外套,指节泛白。
完了…又来了。
那种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样,毫无预兆地淹没了他。
许淼可以大大咧咧地投入一段感情,受伤了就骂骂咧咧地哭一场,然后拍拍屁股站起来,继续没心没肺地寻找下一份“蜂蜜柚子茶”。她似乎从不担心未来,或者说,她选择不去想。
可宋星意不行。
江昼声的欺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底那扇名为“不安全感”和“焦虑”的沉重闸门。
刚才篮球场上拼尽全力的发泄,江昼声带着苏打水出现的瞬间温柔,那个恶劣玩笑带来的羞恼…所有这些强烈的情绪起伏之后,那深埋的恐惧终于挣脱束缚,狰狞地扑了上来。
他控制不住地去想:
在一起有多甜蜜,以后分开时就会有多痛苦。
江昼声现在对他好,是不是只是觉得新鲜?是不是像他当初隐瞒身份一样,带着某种游刃有余的掌控和游戏心态?
他那么优秀,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吧?那时候,自己这个一般般的男友,是不是就变得可有可无,随时可以像那几片被车轮碾碎的花瓣一样丢弃?
如果…如果真的投入了感情,最后却要分开,那种痛苦…他承受得住吗?会不会像溺水一样,再也无法呼吸?
这些念头像无数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后背的冷汗浸湿了球衣。他拼命想深呼吸,却吸不进足够的空气,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热闹的篮球场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周围同学的欢呼、拍球声、裴诵和陆辞树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世界缩小到只剩下他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濒临失控的心脏,和那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冰冷恐惧。
他僵在原地,脸色苍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
江昼声脸上的笑意和促狭瞬间消失殆尽。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宋星意的不对劲。那不仅仅是生气,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陷入巨大恐慌的状态。他猛地站起身,一步跨到宋星意面前,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绷:
“宋星意?你怎么了?”
宋星意没有回答。他死死咬着下唇。
喜欢…原来真的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刀。
而此刻,这把刀落下的风声,已经让他无法呼吸。
江昼声那句带着紧绷的询问,像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模糊不清。宋星意只觉得眼前发黑,现在他只想把自己蜷缩起来,躲开这铺天盖地的恐慌。
“宋星意!” 江昼声的声音更近了,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清晰地看到了宋星意瞬间苍白的脸色,额角渗出的冷汗,以及那双漂亮眼睛里弥漫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助和恐惧。这绝不是简单的生气或害羞。
就在江昼声的手即将碰到他手臂的瞬间,宋星意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用尽全身力气,从几乎无法开合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抱…抱一下…”
声音很轻,近乎气音,却像一道惊雷劈在江昼声心上。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思考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长臂一伸,瞬间将这个浑身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动作快得像演练过千百遍,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
宋星意几乎是撞进那个怀抱的。熟悉而清冽的乌桕香气瞬间包裹了他,像一张温柔而坚韧的网,兜住了他不断下坠的灵魂。江昼声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球衣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驱散着那刺骨的冰冷。
那宽阔的胸膛紧贴着他急促起伏的胸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透过骨骼和血肉传递过来,咚咚…咚咚…像一种原始而坚定的鼓点,奇异地开始对抗他胸腔里那匹失控的野马。
“没事了…宋星意,没事了…” 江昼声的声音低哑地响在宋星意耳畔,不再是刚才的促狭或调笑,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安抚力量,像羽毛轻轻拂过最脆弱的心弦。他温热的手掌一下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宋星意汗湿的后脑勺,手指穿过微凉的发丝,动作充满了安抚的意味,仿佛在给一只受惊的小动物顺毛。
“呼吸,跟着我…吸气…对…慢一点…呼气…” 江昼声引导着,自己的呼吸放得又深又缓,胸膛规律地起伏,试图让怀里的人跟上节奏。
宋星意把脸深深埋进江昼声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令人心安的乌桕香和他身上干净温暖的气息。
江昼声抱得太紧了,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里,勒得他有点疼,但这疼痛却奇异地带来一种真实感和安全感,像一道坚固的堤坝,暂时挡住了汹涌而来的冰冷潮水。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上和头发上的汗水蹭到了江昼声干净的脖颈和衣领上,但对方毫不在意,只是更紧地拥抱着他,手掌依旧温柔地抚着他的后颈和头发。
“我在,别怕。” 江昼声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像磐石,“看着我,宋星意。看着我。”
宋星意在他怀里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把脸埋得更深,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江昼声后背的衣服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拥抱的力量,这熟悉安心的气息,这毫无保留的接纳,连他的汗水和狼狈都包容了…
有那么一瞬间,宋星意紧绷的神经松懈了,被巨大的安全感包裹着,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也许…也许可以相信他?
也许…试试看?
这个怀抱,这个人…感觉像是可以停泊的港湾。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紧随其后的、更深的恐惧狠狠压了下去。
不行!不能心软!
这安全感是假的,是暂时的!就像那天的温柔,今天的苏打水,都可能只是他“试用期表现”的一部分!他那么擅长伪装,连笔友的身份都能瞒那么久!现在的好,谁知道是不是另一种更深的陷阱?一旦他得到了,或者厌倦了…
他不能…不能把自己置于那种万劫不复的境地。
身体里的颤抖在江昼声坚定的拥抱和安抚下,终于渐渐平息。呼吸虽然还有些急促,但不再是无法控制的窒息。
宋星意慢慢松开了攥着江昼声衣服的手,身体也微微放松了紧绷。他依旧埋在江昼声颈窝,闷闷地说:“…好了。”
江昼声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放松,但环抱的手臂并没有立刻松开,只是力道稍微放轻了一点。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宋星意汗湿的额发,声音低沉而认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晚上…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
宋星意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用力地从那个令人贪恋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他低着头,不敢看江昼声的眼睛,胡乱抓过自己的校服外套,哑着嗓子飞快地说:“…我先去教室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向了教室的方向。
江昼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仓惶逃离的背影,眼神深邃复杂。怀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具身体的温度和颤抖,指尖仿佛还停留着那汗湿发丝的触感。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又松开。
或许是白天情绪消耗太大,或许是江昼声那句“好好睡一觉”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宋星意晚上真的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篮球场,没有冰冷的恐惧。只有一片温暖的、模糊的光晕。江昼声就在他面前,很近很近,近得能看清他纤长的睫毛和眼底细碎的笑意。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
江昼声微微低下头,凑近他。宋星意没有躲闪,甚至像被蛊惑般,微微仰起了脸。然后,一个温软的、带着清冽乌桕香气的吻,轻轻落在了他的唇上。
很轻,像羽毛拂过。
很暖,像冬日的阳光。
很甜…宋星意脑子里瞬间炸开了许淼那句形容——蜂蜜柚子茶!清甜中带着一丝微酸,温热的液体滑过,从唇齿间一直暖到心尖尖,晕乎乎的,像踩在云端…比许淼描述的还要美妙千百倍!
他甚至在梦里,无意识地回应了一下那个吻。
“唔…”
宋星意猛地从梦中惊醒,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点晨光。他捂着砰砰狂跳的心脏,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刚才…刚才那个梦?!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吻的触感,记得那蜂蜜柚子茶般的甜味,记得自己…居然还回应了?!
“啊——!” 宋星意低叫一声,猛地扯过被子蒙住自己滚烫的脸,像只煮熟的虾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太羞耻了!太丢人了!
江昼声!都怪你!为什么要抱那么紧!为什么要用那种声音说话!为什么要…要长成那样!害得他做这种…这种…不知羞耻的梦!
还有!为什么…为什么在梦里感觉那么好?!吻技…吻技为什么会那么好?!他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像许淼说的那样…经验丰富?!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宋星意更羞愤欲绝了。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鸵鸟般埋了半天,直到快喘不过气才钻出来,顶着一头乱发,眼神迷蒙又懊恼地盯着天花板。
完了。
今天怎么去学校?
怎么面对江昼声?!
果然,整整一天,宋星意都像只受惊的兔子,恨不得离江昼声八丈远。
上课时,他死死盯着课本或黑板,视线绝不往旁边偏移一丝一毫。
下课时,只要江昼声一动,他就立刻弹起来,要么跑去接水,要么拉着裴诵讨论一道根本不需要讨论的数学题
裴诵:“???宋星意你这次数学不是满分吗。”
“要你管。”
江昼声跟他说话,他要么含糊地“嗯嗯啊啊”,要么直接假装没听见,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肯与他对视。
他总觉得江昼声看他的眼神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探究,好像在说:“我知道你梦到什么了。” 尤其是偶尔不小心瞥到对方形状漂亮的嘴唇时,梦里那蜂蜜柚子茶般的甜味和触感就会瞬间涌上来,烧得他耳根通红,心跳失速。
“小星,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 裴诵课间凑过来,一脸疑惑地想去摸他额头。
“没、没有!热的!” 宋星意像被踩了尾巴,猛地拍开裴诵的手,抓起书本假装扇风,眼神却心虚地瞟向窗外。
江昼声坐在旁边,单手支着下巴,看着宋星意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慌乱模样,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慢悠悠地转着笔,目光落在宋星意红透的耳尖上,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宋星意用眼角余光捕捉到那个笑容,心里的小人又开始疯狂尖叫:
笑什么笑!不准笑!都怪你!
还有…那个吻技…到底哪里学的?!
江昼声:我不知道怎么啊,就是就是他就不理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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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江昼声你哪里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