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宋星意的卧室,房间以简单的灰调为主,仅有的彩色是床上的一个超大星星抱枕和明亮展示柜内数不清的荣誉奖状奖杯。宋星意的桌子宽到甚至可以躺两个人,胡桃木桌面烙印着数学公式涂鸦,护眼的感应灯有四个,冷白的光晕里悬浮着细小的棉絮。
一旁还有一个小机器人,屏幕上显示“小星少爷,欢迎回家”机械关节转动时发出生涩的吱呀声。
“小里同学,你去喂狗。”
“好的,主人,今日天气晴,温度27℃,湿度80%,适合外出遛狗。已开启庭院自动喷淋系统。”
“行,你去顺便去遛狗,然后帮我修一下花园。”
“收到。”
小里同学启动四个轮子走后,房间里只剩两个人。
“你坐这”宋星意拉开一条椅子,真皮椅面在摩擦中发出呻吟。像是想到了什么,“哦,对了,你的校服,我去拿一下。”
“好”江昼声坐下,观察着宋星意的房间,奇怪的是,他感觉房间很冷。
不一会,宋星意在门口探出半个脑袋,眼神躲闪,“江昼声,你懂艺术吗?”手指紧张的卷着衣角。
被这样一问,江昼声转过头和宋星意对视 “什么?”
“呃…其实我十分想让你被艺术熏陶一下来着。”喉结紧张的上下滚动。
“可以的。”江昼声不知道他在搞什么东西,但接受艺术的熏陶也不是一件坏事,而且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也干不出来什么坏事。
“你自己说的哦。”宋星意说着进来,手里拿着江昼声的校服外套,只不过…
“这是尼古拉斯·维多利亚·宋的艺术作品,衣服上的朦胧点缀是这件衣服的点睛之笔。”宋星意指着衣服上的白点,江昼声凑近看了一下,分明就是粘在衣服上的纸屑,不用想,一定是洗衣服的时候没有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黑白色的校服外套上满是粉色小纸屑,其中有一块较大的纸片,宋星意仔细看了一下,似乎是一个的可爱图案。
没想到江昼声还有一颗少女心啊。
“看似不经意,实际上表达了伟大艺术家深深的卑怯……歉意。”宋星意真诚地看着他,“实在抱歉,艺术家疏忽一时。”睫毛在眼下投射出栅栏式的阴影。
江昼声接过粉色纸屑衣服,松了一口气,但其实自己已经重新写完了一份,算算日子,应该快到了宋星意家的邮箱。
“这件事我记下了,要补偿我的。”江昼声拿笔敲了一下宋星意的脑袋。
两人摊开试卷,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旋律。风撩起窗帘一角,送来夏末微醺的气息。
宋宋意先写的物理,他一沉下心来就很容易投入,整个人都浸在了题目里。
“你看看这道。”江昼声靠过去,指了一道题。
“看着啊!”宋星意在上面画了几道受力分析,又圈了几个关键词。红笔油墨在纸上晕染出小朵梅花。
“好,我再看看。”
“为师看你悟性高,这么明显了都。”
“好像有点会了。”
“孺子可教也!”宋星意满意地看江昼声在草稿纸上演算,思路清晰,毫不拖泥带水,数字2的尾巴总是习惯性上扬。
等一下。
“这和我刚刚画的那个受力图有关系么?”宋星意看见了对方毫不相干的解题方法。
“修缮一下?”江昼声轻笑。
宋星意轻轻拧眉“好吧,其实我这个方法更快的。”
“孺子不可教也。”
“好了,写吧。”
两个小时过去了。电子钟显示18:37。
“下一张,我现在手感火热。”宋星意已经做完了大半作业,天色也渐晚。
手机传来消息提示,江昼声看了下手机,快速打了几个字。
“我要先回去了”江昼声起身轻轻,拍拍宋意的肩膀。指尖还残留着笔墨和那好闻的木质香。
“怎么了?我可以帮你。”宋星意仰头看着他。
江昼声没答,只是俯身,指尖轻轻拂过他鼻梁,拈下一根掉落的睫毛。“我姐发消息说她有点不舒服。”他揉了揉宋星意的发顶。
“那你快去吧。”
“还有实在抱歉啊,你的衣服……” 宋星意又道歉,他人生第一次洗衣服竟遭此滑铁卢。有点挂不住面子。
“没事,今天谢谢你了。”
大门一张一合,江昼声打车走了,车影在夕阳照射下拉得狭长,宋星意目送汽车消失在地平线。
偌大的房子瞬间被寂静填满,仿佛之前的几个小时从未发生。月月在狗窝里蜷成一团熟睡,博美的GPS项圈指示灯规律地闪着微光。餐桌上,江昼声吃剩的半碗面条凝了一层琥珀色的油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孤寂。
宋星意胸口莫名发闷。沙发上的粉色包装盒,垃圾桶里揉皱的餐巾纸和粉红鞋套,地板上零星散落的细小纸屑……都在无声宣告着刚才短暂的热闹。其实也没多热闹,但那一刻,心口好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填了一下。
现在,又空了。
指尖冰凉,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七岁那晚的记忆碎片般刺进来——父母的行李箱轮子碾过地板的声音,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父亲那句“长大了,要学会独立”在空荡的客厅回响。他想给妈妈打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能回来看看,手指悬在通讯录那个熟悉的名字上,却迟迟按不下去。上次半夜胃痛难忍打过去,正撞上母亲重要的跨国会议,电话那头压抑的哭泣换来父亲严厉的警告:懂事点,别打扰,他们很忙。
宋星意坐在沙发上发呆,父母忙,自己也是。壁灯将他的影子钉在繁复的波斯地毯上,像具被抽去灵魂的傀儡。
在学校可以笑得没心没肺,用喧闹筑起堡垒。可只要回到这空荡的壳里,堡垒瞬间坍塌,露出底下千疮百孔的脆弱。像一块朽烂的地板,铺上再华丽柔软的地毯,踩上去也免不了吱呀作响,摇摇欲坠。
真是奇怪。
目光落到月月身上,心口又是一缩。两岁生日那天,父母难得回来,带来了这只纯白的博美,说是比利时好友家小狗生的。狗窝旁那袋未拆封的进口狗粮,保质期还停留在父母上次归国的日期。那是他最开心的一天。
那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融化成扭曲的形状,像封冻的眼泪。
奇妙的世界,我们都有长大成人的一天,以后我想住在温暖的阳光下,只要一尺阳光足矣,那样刚刚好。
到这,宋星意突然有点疲惫,他走上楼,看向房间内的全身镜,头发凌乱,眼神空洞,他没什么表情。
他没什么力气了,等着阿姨打扫吧,宋屋意掀开被了,躺进去,伸手抱住一旁的星星抱枕,把头埋进去,还是好冷啊,宋星意把整身体缩起来,不让热量散失。
药也忘了吃。眼皮沉重得睁不开,索性不动了。
别墅楼下的灯未熄,灯火通明,只有三楼这间卧室沉入黑暗,固执地与下方的光亮割裂。这房子里似乎总有很多人留下的痕迹,但自始至终,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过了很久,才在冰冷的被子里迷迷糊糊睡去。他祈祷能做个温暖的梦,祈祷明天太阳升起时,心情能好那么一点点。
梦又长又沉。恍惚间,他跌入一片粘稠的黑暗。背后是阴湿冰冷的墙壁,四周是无声逼近的高墙,它们仿佛在呼吸,贪婪地吞噬着狭小空间里稀薄的氧气。宋星意大口喘气,窒息感扼住喉咙,几乎要哭出来。赤着脚,在无边的墨色里徒劳地摸索,什么也抓不住。
他想逃出去,可黑暗像密不透风的茧,连一丝光吝啬地不肯施舍。怎么做都是徒劳。
他放弃了,抱着膝盖蹲下来。脊背贴着刺骨的墙,脚底踩着冰寒的地。空气被一点点抽干。手表秒针的跳动声在死寂里被无限放大,震得耳膜生疼。
“都给你吧……”他用尽力气挤出气声,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腥甜。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感,像冰冷的潮水没过头顶。
他放弃挣扎,在黑暗中等待死亡。
“死亡”的念头意外地带来一丝平静。对他而言,那或许更像一种疲惫到极点的休止符,一条不得不选的路。毕竟人生,不就是千篇一律的开场,和万念归一的终局吗?
这样想来,他似乎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到这,突然地面剧烈移动,不允许他最后一刻得到所谓的安宁,无助感再次燃起,他想抓住什么,本能的求生欲在心底叫嚣,可是周围什也没有。
他好像真的掉下去了,失重的感觉包裹着他,神经却已经麻木,任凭请地面下陷,反正又是一片黑暗。
可不同的是,宋星意隐隐约约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小星,过来啊。”,他循着声音找去,脚底又一空,跌了下去,现在想,真的有点遗憾了,换句话说,他从来没真正的想死过。
“小星,醒醒!”睁开眼睛,枕头已经湿了一片,刺鼻的消毒水味冲进他的鼻孔,让他皱了下眉。
眼前仍是模糊一片,宋星意看到一个小小人影在病床边站着,人影动了动,按下了一旁的呼叫器,发出刺耳的电音。
努力睁开眼,宋星意想看清周遭一切,就是不管怎样,他什么都看不清。新生角膜像蒙着雾气的毛玻璃。
好像走进来一个白色的人,脸对着他,应该是在看他,那个人说了话。
“病人刚刚作放了眼角膜移植手术,可能会出现视线模糊的情况,是正常现象。”
“好好休息意用眼,药水没了,请呼叫我来换。”
“小尺,你好好看着哥哥,医院太忙了,伟大的任务交给你了。”护士胸牌擦过床栏发出金属刮擦声。
“好!”稚嫩的童声响起,宋星意更心想努力看清他,眼睛咪的有一点发酸,睫毛扫在纱布上簌簌作响,白色的人离开,安静的病房只剩下两个人,那个小小人影扒在床边。
“哥哥,你不舒服吗,你刚刚像在做噩梦。”
“嗯……有点。”
“我给你擦擦汗吧!”
光滑柔软的触感,应该是一块质量很好的手帕。
“你就小星,姓小,名星吗?”问句里带着柠檬糖的甜香。
“真好听呀。”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悠扬的歌声抚慰每根神经,宋星意安心的躺在一片柔绵的星河之中。
点点相熠
他仿佛真的是被星星亲吻过的孩子。
这梦果然很长。宋星意缓缓睁眼,智能窗帘无声滑开,大片阳光涌入。特制的防紫外线玻璃滤去了灼热,只留下纯粹的光明,温柔地包裹着他。手脚的冰凉渐渐褪去,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房间角落,智能温控系统开始播放轻柔的森林鸟鸣白噪音。瞥了眼床头的电子钟,快十一点半了。胃里空空,却毫无食欲,好像靠光合作用就能活着的某种植物。
他起身走进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脸:头发凌乱,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眼神是掩饰不住的疲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发消息让阿姨送杯鲜榨橙汁。
简单洗漱好之后,宋星意跳回床上,抓回星星抱枕,放在怀里,盯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震了下,宋星意翻过身,慢慢爬向床头柜,刚要抬手去拿,一阵灭顶的痛感从腹部传来,手猛地坠下,手机也掉到了地上,胃部抽搐的钝痛像生锈的铰链,每次呼吸都扯着腹腔里某根看不见的弦。
他痛苦地起身去找胃药。后颈渐渐浮起冷汗。视网膜残留的灼烧感又来了,仿佛有细小的光针顺着视神经往脑仁里钻。
也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永动机,还是会痛,像千万只蚂蚁爬到宋意的胃上啃咬,将他置于死地。眼周模糊,他尝到了一点咸涩。
他不敢出声,他怕,他也不知自己的掩盖什么。
他想粉饰太平,但看似光鲜墙壁早已有了裂除,生长出深绿的藤蔓,墙纸接缝处霉菌蔓延成血管状,宋星意觉得上面肮脏、不堪、见不得光。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少爷,橙计放门口了。”
“好的,谢谢你。”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带着笑,喉间肌肉因疼痛痉挛而扭曲。
“好的,夫人要你按时吃药、吃饭。”
“嗯。”
宋星意颤抖扶着一旁的家具,特制盲人扶手一下又一下撞到自己的大腿,扶手感应灯映出他瞳孔扩散的模样,那是小时候的自己在黑暗致郁中的指引,现在在彩色的世界,确同样黯淡无光。
慢慢向自己的橱柜走,十几米的路他走了近十分钟,拿起透明的小盒子,里面装满了缤纷的药丸。抗抑郁药锡纸板被抠成残缺的月相。
他刚刚可以看清世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彩色。
也很美,对吧。
“一颗,两颗 ,三…”
宋星意认真地数着,把数好的药放在手心,痛感稍微停了下,他走向门,拿起橙汁。于是仰头就着甜甜的橙汁,将药全部吞下,药粒划过舌头,上面还泛着丝丝苦味,舌头被染成诡异的荧光蓝,他舔舔嘴唇。
其实有点像非主流纹舌。
宋星意打开手机,群里的消息炸了,最吵的还是那些人。
裴诵:@所有人,感谢星少送的最新款手机,粉红色的,有品!〔图片〕@sta_r〔嘴唇〕〔嘴唇〕〔爱心〕〔爱心〕
树:星少人家也想要麻~
水水水:好骚包的手机,算我一个,我妹也想要一个。
幸存者9327:你们当星少是干手机批发的?不管了,我也要。
树:啸哥,你今天有空么,出来玩啊,这次赛车看我拿捏你!(定位显是在最近的赛车俱乐部)
幸存者9327:开玩笑,输的清吃饭哈。
松:虽然我不会开,但我会吃饭,我也想来。
树:可以啊,让星少借你辆赛车,上次给你定制那辆送去保养了,车库里没有适合你的了。
装诵:星少~@sta_r
sta_r:你们玩完让陆少也给我去保养一下,感谢
sta_r:我叫司机,开过来哈
树:你来吗?
宋星意思考了会儿,在屏幕敲字:“好呀,可以。”然后又把它删除。
z:醒了?
手机里又跳出私聊消息,sta_r:有事?不允许我醒?
z:没有的,注意休息啊好:有屁就放
z:就是小宋老师,这里有道题 〔图片〕
点开图片,是江昼声整齐干净的桌子,卷了摊开,只是一个粉红色小镜子十分按眼,映照出了江昼声柔合的和流畅的下领线,一个雄鹰般的男人为什么说话的如此扭捏而且用这样可爱的镜子。
[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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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