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楼是北电的“表导楼”,是表演和导演系的主教学楼,不少教室有专门用来拉片教学的DVD,很多学生没抢到图书馆的位置,就会组团来C楼拉片。
虽然没从林可为那里知道周雪森在哪个教室,但许时帆莫名有种直觉,周雪森肯定还是在上次那间教室里。
他在食堂买了饭,奢侈地给自己加了顿餐,还不忘给周雪森的鸡蛋饼里多加两根肠,然后拎去C楼。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想,周雪森真的在那间教室,不过非常尴尬的是,许时帆一推开门,正在播放视频的DVD还没有停。
昏暗教室中,他看到周雪森的身影被灯光拉长,却微微一愣。
DVD机里正在播放一段吉他曲,淡淡的和弦清扫回荡在许时帆的耳边。
许时帆耳朵微微一动。
这是他那个《时刻准备、扬帆起航》小视频的配乐,还是他亲自弹的。
周雪森没有半点被抓包的慌乱,“你怎么来了?”
许时帆走过去,斜了一眼DVD屏幕,画面定格在一片火红的枫叶,和他的背影。
他收回目光,把鸡蛋饼递过去:“怎么了,这教室是被你包了吗?”
周雪森没接他的鸡蛋饼,径直走向DVD,解释道:“我不知道它会自动播放,刚刚在放《红毛女》来着。”
许时帆呵呵笑:“不是,看就看了呗,这么紧张干什么,搞得我以为你看的不是我,是在看什么三级片嘞。”
周雪森:“……”
许时帆也走过去,把DVD里的寻址条拉到最开头。然后靠着桌角,津津有味地欣赏起来。
这是一段非常安静,又不那么安静的视频。画面里有鸟叫,有吉他拨弦声,有铅笔素描的摩擦声,还有男孩因为爬山体力消耗的喘气声。
但是就如魔鬼头老师所说,画面非常清爽漂亮,在外行者中,无论是构图还是拍摄手法都足够眼前一亮。要知道,对于没有专业学习过的人,拍摄一整段完整视频都是非常艰难。
许时帆皱眉看了半天,问:“你知道我爬的这个山是什么山吗?”
周雪森目光从屏幕上挪向他,然后说:“什么山?”
许时帆扬眉:“这你都不知道?北京香山啊。”
DVD里,许时帆停下了脚步,坐在一处山石阶梯处,在一片枫叶下抱着吉他,低头荡出一阵好听的旋律。
DVD外,许时帆好奇地问:“小周同学,我好像还不知道,你是哪儿人?”
周雪森的脸被不断的灯光闪烁,他淡淡地回了句:“苏州。”
许时帆还没去过江南,但还是点点头,评价了句:“好地儿啊。”
谁知,周雪森听了,竟然难得地发出一声明显的笑。
许时帆有些惊了,他望过去,“咦,我说什么了?让您赏脸笑了?”
周雪森抬头看他,说:“你是北京人。”
许时帆摊手:“这很明显吧。”
周雪森不再说话了。
DVD里的许时帆又收起了吉他,开始爬山,镜头忽远忽近,远是朦胧的青山红叶,近是许时帆的脸。
DVD外,许时帆往周雪森身边走了两步,他看着屏幕,说:“哎,十月份左右的香山是最佳观赏季节,早起可以看看雾,枫叶,上去了还可以一览北京城。很美的,推荐推荐。”
周雪森说:“谢谢,我有空会去。”
许时帆“哦”了一声:“一般这么说,那肯定就是客套下。”
周雪森没说话。
许时帆也抄着兜盯着DVD,里头的男孩此刻又停了下来——他已经爬到了一段小高峰,于是便掏出了素描本,开始低头涂涂画画。
这时,许时帆忽然懒散开口:“周雪森,你是不是看不惯我?”
周雪森一顿,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许时帆扭头,教室里忽明忽暗的,他弯起眼,笑了:“哎,可千万别反驳我,一个人对我有没有敌意,我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周雪森目光动了动,说:“是。”
还真是!
许时帆又凑近了他,仿佛是很好奇似的:“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我们不认识吧。”
周雪森又笑了——他本来就长得好看,五官抓眼,哪怕年纪小,气质也有些青涩,但这么一笑,还是有说不出的魅力。
周雪森眯着眼睛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错觉,你觉得你自己看起来,很讨人喜欢吗?”
这话听起来很讨打。
许时帆理所当然耸肩:“为什么不?”
他的朋友都很喜欢他啊。
周雪森却说:“那是因为你有钱。”
许时帆:“……”
周雪森收回目光:“如果你和我一样,都是普通的学生。那没人会喜欢、或者讨厌你。所以,别理所应当地觉得全世界都围着你转。”
许时帆有点懵懂地意识到,也许,这才是这位小周同学真正的样子。
许时帆觉得很有意思。
他眯眼看着面前人,莫名其妙来了句:“周雪森,我觉得你以后会红。”
周雪森“哦”了一声,点头:“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DVD里的视频播到了结尾,又响起了淡淡的吉他声。
许时帆又扬起唇,说:“哎,你能不能别讨厌我啊。我还挺喜欢你的。”
周雪森侧过脸,看向他。
许时帆笑着说:“我现在是穷光蛋了,还要靠你接济,哈哈哈。再说有钱不有钱,这也不是我能决定不是吗。”
周雪森沉默了下,忽然说:“哦,那你能决定的话,会去当个穷光蛋?”
许时帆“啧”了一声:“我选不选择当穷光蛋我不知道,反正我要是能选,肯定选下辈子长你这样子。”
周雪森:“……”
视频播放结束,周雪森把桌子上的鸡蛋饼拎了过来,咬了一口。
许时帆“噔”地一下跳起来:“呐呐呐,吃了我的饼,就不准讨厌我了!”
周雪森无奈地笑了:“你的饼?这不是刷我的卡?”
许时帆“咦”一声:“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
周雪森关了DVD,拾起背包往外走:“回去吧。”
许时帆笑呵呵地冲上去,一点也不在意刚才人家还在说讨厌他,十分熟练地搭上周雪森的肩,然后哼着过时的小曲,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拉片室的小插曲很快过去。许时帆依然每天和周雪森一起吃饭,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是张瑜感觉到了,这两人明显是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更熟了,具体表现为:有时候回宿舍,周雪森爬到上铺,许时帆就站在他床边跟他讲话,周雪森竟然也回应他,没把他一巴掌拍开。
这天晚上,趁着周雪森去洗澡的功夫,张瑜把许时帆拉到阳台,问:“你还在刷周雪森的卡?”
许时帆说:“是啊,怎么了?”
张瑜便叹口气:“你还是别了。”
许时帆往栏杆一靠,笑着说:“咋了?”
张瑜想了想,还是说了:“今天我去教导处,看到周雪森他们班的贫困生补助资料了,里面有他。”
许时帆愣了下,“什么意思?”
张瑜拍着他的肩,小声道:“我是在替陈老师录文件的时候看到的,周雪森是单亲家庭,他妈妈还过世了。所以,你没事就别老捉弄他了。”
许时帆不说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重新回宿舍。
他其实有点意外,受限于个人认知和经历,他对于“贫困生”的了解太过浅薄,也总觉得,周雪森长得和所谓“贫困生”完全不一样。
偏巧这时,周雪森洗完澡回来,他湿着头发,站在桌边,不紧不慢地擦着自己的头发。
许时帆出神地看了半天,然后走过去,说:“周雪森。”
周雪森一边擦头发一边发出疑问:“嗯?”
许时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那个,明早我就不刷你卡了。”
周雪森停下了动作,看向他。
许时帆撑着桌面,笑着说:“我大表哥给我打钱了,我不是穷光蛋了。”
周雪森“哦”了一下,继续擦头发:“恭喜。”
当晚,许时帆不得不躲在宿舍楼下,拨一通越洋电话给他的老母亲。
“喂,妈,我爸把我所有卡停了,饭卡都不留给我,我现在可怜死了,饭都没办法吃了!”
电话里的女人柔声笑了:“真的假的啊,不会又是给我卖惨呢吧。”
许时帆“哎呀”道:“你儿子我怎么会骗你,不信就去问我大表哥好了,反正你儿子现在要饿死了,你给我点钱。”
女人叹口气,温柔道:“桥儿,当时你离开家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自己对你爸爸那么不尊重,现在好了,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是不是要先对爸爸道歉呢?”
许时帆靠着墙壁,低头踢着脚尖:“你就会帮他说话。”
女人笑了:“好了宝贝,不要跟爸爸妈妈置气,你爸爸也是为你将来的前途着想,再说了,你要是真的喜欢拍电影,我们也不可能把你从学院里绑回来呀,但是你的态度是不是可以改变下?你爸爸已经回北京了,你这几天有时间回去看他下。”
许时帆皱眉:“你没一起回来吗?”
女人说:“妈妈在这边还有事情要处理,得过一阵子再回去看你了。”
许时帆见他妈不肯说钱的事,一时间有点丧气,于是他咬咬牙,说:“妈,我谈恋爱了!就给我点钱吧,不然多丢人。”
女人闻言,愣住了,随即笑道:“真的假的,和你一个专业吗?”
“嗯……是吧。”
“什么样子呀?有照片给妈妈看看吗?”
“哎呀,我这才刚在一起,太唐突了,有空给你看,主要是我现在连请她吃饭都没钱。”
“钱这个事别管了,我会叫逢知给你。桥儿,要对人女孩好,把你那少爷脾气收一收知道吗。”
许时帆哼了一声:“我知道了。”
女人又在电话那头感慨道:“哎呀,真期待呀,想看看儿媳妇长什么样,你可得加把劲啊,不过也不能太急,循序渐进着来……”
听老妈啰嗦一大堆,最后许时帆心不在焉地挂了电话。
这还好他妈是没在国内,不然谎还真没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