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金楼,这座位于冥都金城中的黄金阁楼,其实更像是个高级杀手组织。
冥都人人皆杀手,而杀手中的极品,便都在万金楼。
只要万金楼接下的单,从来没有失手过。如果万金楼不肯接你的单,只有一种可能。
给的钱不够多。
每年七月十五,冥都会举办升环仪式,说是升环,其实就是厮杀。
不得不说,这个办法虽然残忍,但若想从一众杀手中挑选出最锋利的剑,最毒辣的刀,却最有效。
人分三六九等,入冥都成了杀手,自然也分三六九等。黑白红银金,五种颜色,五种境况。
升环仪式过后,金银环杀手踏着无数冥都人的尸骨,入主万金楼。
心黑手狠,只是这些杀手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优点。
柳夜白很快抓住了重点,问道:“师兄你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进了万金楼,手上的往生环就消失了?”
宋溪山点点头,道:“不错。入万金楼后,往生环会被更换为金银戒指。就像牲口身上本来是烙印,被替换成了项圈。”
柳夜白兀自皱了皱眉,道:“可是刺青进了皮肉,除非把肉剜掉,否则很难去除吧。”
宋溪山道:“万金楼自有办法。”
柳夜白追问道:“什么法子?”
宋溪山目光颤动,沉默半晌,见柳夜白喋喋不休地追问,便道:“一个巫族人,帮他们洗刺青。洗得……很干净。”
传闻两百年前,西北部突然出现了一个部族,名叫巫族。其人身穿兽皮,头戴兽骨,擅长施展各种巫术与咒语治病救人。
那时,三大仙门中的岐黄谷还并未名声大噪,如果一个人生了病,遇到一个巫族人,可比找郎中有用多了。
没有人知道巫族人是从哪里来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为什么消失。
历经百年,巫族势盛。新的首领阿萨猛继位,做出了一个将整个部族拖入深渊的决定,他要带领族人吞并中原!
中原的仙门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时,并没有恐慌,而是当个笑话听了。
可在巫族整个部族都开始修习邪术与诅咒,整日骚扰各大仙门,并相继弄出几条人命后,仙门坐不住了。
于是三大仙们联合起来,一举进发巫族老巢,将巫族族众斩杀殆尽。巫族自此消亡。
可现在,宋溪山居然说冥都有个巫族人。
柳夜白睁大眼睛,声音陡然拔高,不可置信问道:“巫族人?师兄你是说,现在还有巫族人在世?!”
宋溪山淡淡‘嗯’了一声。
柳夜白激动道:“他长什么样?男人还是女人?是不是还穿着兽皮,头上顶着白色动物头骨!”
宋溪山的眼神飘向远方。两边的树木在倒退,时间也跟着倒退。
十二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光秃秃的冬天,宋溪山站在冥都金城北部的跑马场上,见到了一个头顶兽骨,身着黑色纱衣的巫族女子。
她骑在一匹白马上,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睥睨宋溪山。
宋溪山的面色向来很冷,可这女子高高在上,面色比宋溪山还要冷上十倍不止。
女子眼神冷冽,仿佛漠视世间的一切。
可她满头的辫子与辫子尾部的银铃,却又出卖了她。因为一个无比冷漠的人,是不会有耐心将自己的全部头发编成一根根小辫子,又在每根辫子的尾部缀满银铃的。
后来,宋溪山知道了女子的名字——冷巡。
他心中无数次默念起这个名字,都觉得很好听。他很喜欢。
那时,宋溪山只有二十岁,冷巡也只有二十五岁。他们都还年轻,未来本该有无数种可能。
可是……
宋溪山的表情逐渐扭曲起来,他忆起了血。
浑身的血。大雨冲不走的血。心头也跟着泛起血。
顷刻间,仿佛有无数把钝刀在割开他的皮肉!痛!太痛了!
头皮痛!脸上痛!浑身痛!心里更痛!!
“师兄?师兄?!”喊声如同一把有力的手,将宋溪山整个人从痛苦的回忆里捞了出来。
宋溪山回过神,背上已被冷汗浸湿。他迎上柳夜白有些担心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柳夜白道:“师兄方才一直不答话,还皱着眉,可要吓坏我了!”
宋溪山舒展了眉心,淡淡道:“有什么好怕的。”
“在你脸上看到皱眉的表情,可不多见,”柳夜白说着,施展灵力朝宋溪山背上推了一把,大喊,“就让冷风吹散师兄眉间的阴霾吧!”
宋溪山脚下的剑快了些。柳夜白追上去,冷风拍在脸上,将巫族的人与事一溜烟吹散了。
流光镇距离芙蓉城大概有五十里,二人御剑疾奔,在太阳落山前赶至镇内。
此时口袋空空,住店肯定是不能了。柳夜白很快想到了办法,既然是夜行大盗,那么随便找个没被打劫过的富户,肯定愿意让二人留宿。
添上两双筷子的事,就能多两个帮忙镇宅的,富户们何乐而不为。
二人眼观六路,很快就被他们找到了一户姓陶的人家。
陶宅朱门绿瓦,门外立着两尊半人高的石狮,一看就是阔绰户儿。毕竟一般老百姓可没多余的钱,在家门口装上两尊中看不中用的石狮子。
此时日暮方才西垂,陶宅就已大门紧闭,显然是怕贼光顾。
柳夜白心说关门可不顶用,如果从大门进去,那就不叫贼了。她与宋溪山交换一个眼神,径自走上前去,叩响大门。
‘当当当’,连扣三声,陶宅门并未开。
柳夜白又敲了两声,就听门内有道脚步声,急匆匆朝远处走了。
她想应当是仆人跑去通报了,就招呼宋溪山上前,自信道:“师兄,等下就能混上饭吃了。怎么样,跟着师妹我,保你饿不着肚子。”
宋溪山轻笑了一声。
柳夜白说罢,有些懊悔道:“早知道巫族换皮术那事,该打劫凌平这小子两餐饭的!”
此话一出,陶宅内‘唰唰’跳出十几个白衣修士。
一瞬间,柳宋二人已被这群修士用剑团团围住。修士们皆着松柏纹白衣,都是明月阁弟子。
十几把剑尖同时指向他们,十几双年轻的眼睛也正怒气腾腾地盯着他们。
宋溪山要拔剑应对,被柳夜白压了回去。
她环视一周,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较为年长的长脸修士。尽管这个修士看起来也才十六七岁,不过矮子里拔将军,他看起来确实稍微成熟,也更好沟通些。
柳夜白冲他扬起一个友善的笑脸,道:“这位朋友,我想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不如先把剑收起来,好好谈个清楚。”
伸手不打笑脸人。
长脸修士被柳夜白说动了,正要放下剑,旁边一个矮墩墩的小修士忽然道:“保保哥,不要听这妖女的话!”
那位被叫做‘保保哥’的修士听到这话,手中刚放下的剑又举了起来,直指柳夜白。
柳夜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妖女,她将右手探入左袖,想将那张大盗通缉单拿出来,也好解释是来抓贼的。
谁知她手刚入袖中,那小修士猛然一个大跳,提剑就刺了过来。
柳夜白只能抽出手,本能一避,将那来势汹汹的一剑躲过。
小修士一剑刺空,并未收势,紧接着又刺出一剑,直直奔着柳夜白左肩而去。
柳夜白心想若此刻与他刀兵相见,恐怕就更解释不清楚了。于是只能往右闪躲,避开肩头一剑,边道:“这位小道友,刀剑无眼,有话好好说成吗?”
小修士义正词严道:“我与你这个妖女没什么好讲的!”说着又刺出一剑,不过他的剑术显然不太纯熟,被柳夜白很轻易躲过了。
他连刺三剑,一剑未中,咬了咬牙,开始责怪同门。他道:“这妖女打劫了我们凌平师兄,你们就干瞪眼看着么?一起上啊!替凌平师兄讨回公道!”
小修士这振臂一呼显然奏效了,围着的修士们提起箭步,跃跃欲上。
如此一来,柳夜白再不解释就真交上手了,她急忙道:“哎哎哎,我没打劫你们凌平师兄啊!我跟你们凌平师兄是朋友!好朋友!”
长脸修士刘保保看师弟唐冲先前刺了面前这女子三剑,女子都未还手,想来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便道:“姑娘若是心中无愧,就跟我到里面去跟温师兄说个清楚。”
他口中的这位温师兄,乃是明月阁阁主首徒温玄。
温玄此人,生得高挑俊雅,气若谪仙,其破解的谜案、收服的邪物不知凡几,在修真界声望极高。
柳夜白先前探案时,与温玄打过几次照面,心说这盗贼能引得明月阁大弟子前来,看来着实有些来头。她道:“好啊,劳烦你带我过去。”
刘保保正要开路,小修士唐冲又跳了出来。
“不能带这妖女去见温师兄!”唐冲怒目圆睁,道,“妖女,分明是你亲口说打劫了凌师兄,现在难道还想不认账么!”
柳夜白道:“小朋友,我说的‘打劫’,可不是那种打劫……”
唐冲不等她说完,又道:“那你刚刚摸袖口做什么?肯定是要掏暗器!”
顿时,有其他修士附和道:“对啊,她刚刚还说巫族换皮什么的,一定是妖术!”
唐冲恶狠狠道:“修行禁术能是什么好人!我们一起上,擒了这妖女,为凌平师兄报仇!!”
十几个白衣修士闻言,各个义愤填膺。柳夜白一时百口莫辩,只能冲着宋溪山露出个无奈的笑。
宋溪山倒是很淡然,摆出一副要打便打的样子,丝毫不惧这群后生。
这时,刘保保道:“诸位同门,且让这位姑娘再解释一下吧。我想其中或许会有隐情。”
众修士嘈杂的声音下去了些。柳夜白正要开口,就听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内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
前面的人身着白衣,长冠玉面,背负红穗长剑,腰系白玉珏,正是明月阁阁主首徒温玄。他身后那人低头敛目,看不清神色,举手投足间对温玄很是尊敬。
温玄踏出门,就看到十几位同门小辈正拿剑指着柳夜白与宋溪山,脸上的笑容登时隐去,抬手申斥道:“诸位,把剑放下。”
他手上戴一副白色皮质手套,给他平添一丝不可抗拒的威严。
门外十几位修士霎时噤声,迅速将剑收回鞘中。
温玄冲着柳宋二人略微颔首,道:“柳姑娘,宋公子,门中小辈见识浅,并未认出二位。适才多有冲撞,还请二位莫要怪罪。”
门外修士们见温玄与这二位是旧相识,瞬间把头垂得更低了。尤其是小修士唐冲,此刻恨不得将头埋到地底去。
柳夜白摆摆手,道:“此事若追究起来,我也有错。我先前说错了话,叫他们误会了。”
温玄往后撤了一步,让出进门的位置,缓声道:“二位,进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