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柳夜白追出姜府后。
谢无眠立于荷花池上,看她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伸出右手食中二指,向上略微反转,水中霎时飞出三道符箓,幽幽落入他掌心。
这三道符,正是柳夜白先前落水时,为脱困所甩出的符箓。
他看了一眼,确认是明月阁门内所流通的火符后,嘴角浮出一抹异样的笑。
很快,他笑容消隐,手腕翻飞,三道符箓像是三把快刀,一同杀回水中,朝着个黑影而去。
黑影突然被袭击,在水里翻滚一圈,火符堪堪擦着他的脖颈飞过,砸入深厚的淤泥之中。
谢无眠冷声道:“滚出来。”
下一秒,水中探出一颗湿漉漉的人头。不是旁人,正是百里东风的同胞兄弟,百里西风。
百里西风伸出手,将自己脸上的湿发扒开,待看清立在水面上的人是谁,脸上立马露出一个谄媚的笑,道:“少主,您怎么来了?”
谢无眠不答反问,道:“本尊为何而来,需要向你报告?”
他冷着脸,自上而下俯视浮在水中的百里西风,像是在看一条鱼。
百里西风察觉出谢无眠言语中的不悦,扬起手就朝自己脸上重重来了一巴掌,道:“不用不用。都怪小的多嘴。小的该打!”
他一个小小的冥都红环杀手,的确没有资格过问万金楼少主之事。而且面前这个少主,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冥都人屠。
谢无眠杀死他,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百里西风不敢直视他那双冷厉的眼睛,只低下头,默默等待他的宣判。
片刻后,百里西风听到谢无眠口中淡淡蹦出一个‘滚’字。
滚。
百里西风第一次觉得这个字无比的美妙。他缓缓潜入水中,正要游走,忽又折返回来,探出头,问道:“主上,那小的今晚的行动……”
谢无眠淡淡道:“继续。”
百里西风得了令,游去岸边,如鬼魅般隐入夜色。
谢无眠身形一闪,跃上屋脊,准备来一出作壁上观。
自柳夜白走后,前厅内姜家夫妇短暂安静了一会。凌平趁着空闲,带领明月阁众弟子到前厅周围布置符箓。
这样如有风吹草动,便能第一时间发现并应对。
符箓刚布置完毕,姜万里夫妇就接连哈欠连天,吵着嚷着要回寝阁睡觉。
他们二人,先前是吵着闹着非要出来,现在前厅这边布置好了,又吵着闹着要回去。
简直是把明月阁众人当猴耍。
凌平心中叹了口气,迅速组织人手,将阁中弟子列了两队,护送姜氏夫妇回去就寝。
谁知刚踏出厅门,庭院中的符箓就开始异常闪动,这意味着有外人接近。
凌平马上命明月阁众弟子原地警戒,又对姜氏夫妇言明有险,劝其先退回厅中。
不料姜万里这时又开始抽风。他嚎道:“你说有危险就有危险?不行,老子就要回去睡觉!”说着,搂上姜夫人的胳臂,就往后院去。
凌平等人只能无奈跟上。
众人刚走出几步,忽然,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妖风,竟将走廊上灯笼齐齐吹熄了。
黑暗来得太突然,人群顿时慌乱起来。
凌平大喝一声:“警戒!”明月阁众弟子迅速围成一个圈,将姜氏夫妇团团护住。
纷杂的脚步声中夹杂着姜氏夫妇惊恐的尖叫,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更可怕的是,这时霍离来了一句:“月亮去哪儿了?!”
此话一出,嘈杂的人群竟猛地安静下来。因为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就算庭院中的灯全熄灭了,也不该这么黑。
黑得诡异,黑得空洞,黑得没有一点光亮!
这说不通!
一瞬间,恐惧爬上每个人的脊背。众人悚然而立,持续静默。
凌平大喊道:“谁带火折子了?”
有人应道:“我带了!”
凌平道:“快,递过来。”
黑暗里,一瞬间只有众人传递火折子时,衣袖发出的摩擦声。
凌平听着声音由远及近,快要传到时,声音却突然中断了。凌平问道:“火折子到谁手里了?”
无人应答。
他又问了一声,还是无人应答。
凌平觉出不对,伸手去探距离自己最近的霍离,却只摸到密密麻麻的细丝。
不等他想出这种异样的触感到底来源于什么,下一秒,就有同样的细丝,朝着自己的脖颈缠了上来。
细丝如蟒蛇,瞬间便从他的脖颈绕到整个头部。凌平失声了。
随后不等他召唤佩剑,细丝就又蔓延至他全身,将他整个人活活捆成一个粽子。
而且,越缠越紧。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慌乱之中,凌平居然忘记使用符箓应对。
两行眼泪从他眼眶里流出,渗进缠绕在头部的密密麻麻的细丝中。
他从七岁起,便知眼泪是世上最无用之物。从那时起,他不允许自己再流泪。
可现在,他竟然破天荒的哭了。
哭自己即将死于此地。哭同门与自己一起死于此地。哭自己此生,或许再也寻不到见不着哥哥。
想到此处,他口中呢喃一句:“哥哥……”
下一刻,原本紧紧缠绕在他身上的细丝骤然松动了。
铺天盖地的黑色消逝,月光重新照耀脚下的土地。
趁着月光,他看到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细丝,竟是乌黑雪亮的头发。此时,黑发像是退潮般,正急速往一处退缩。
众人侥幸死里逃生,各个东倒西歪,咳嗽声此起彼伏。
凌平抹掉脸上的泪,提起断石剑,直追黑发而去。
黑发尽头,一个脸白得像鬼的男人,正安静伫立在青石板上。男人的头发很长,几乎要垂到地面。
但比起乌黑的长发与惨白的脸,此刻更加引凌平注目的,是他胸前的空洞。
他的整个左胸,几乎被人掏穿了!
长发男人低头望着他自己胸前的空洞,呢喃了一句‘为什么?’,便轰然倒下。
凌平凑过去,就看到男人眉眼间的七点刺青,确定是榜上通缉的凶手无疑。
这时,劫后余生的众修士也都回过神,提着灯笼跟了过来。
随后,他们看到死状可怖的凶手,和站在一旁的凌平。有人道:“凌师兄,你杀了他?”
凌平摇头,道:“我赶到时,就是这样了。”他说完这句,趁着烛火,俯身从凶手倒下的血泊中,捡起一枝艳红的花。
场上众人在看清凌平手里拿起的是什么后,无不瞠目结舌。
那是一株沾着血的鲜红的彼岸花!
彼岸花,冥都万金楼杀手的手笔。杀手在杀完人后,会在现场留下一株彼岸花,以告诉其他人,这条命万金楼收走了。
此前,红色彼岸花只存在于师门前辈的口中。
凌平觉出事情并不简单,马上取出门派信烟点燃。一道银红火焰在空中迅速炸开。
这时,霍离从不远处跑了过来,口中大叫着:“不好了、不好了。”
凌平道:“什么事?”
霍离惊恐道:“姜、姜家夫妇死了!”
遇袭时,他们各个都被黑发缠住,自顾不暇,只能比谁命大。姜氏夫妇平时养尊处优,还没撑到黑发消散,就双双殒命。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冲得凌平眉心发麻。这时,有修士道:“凌师兄,现在怎么办?”
凌平道:“杀手应该还没跑远,先去追。”
那名修士犹豫片刻,道:“凌师兄,我们恐怕不是万金楼歹人的对手,要不还是等温玄师兄过来……”
凌平心说等不了了。又想起师弟们惊魂方定,见他们面上皆有犹疑之色,便道:“愿意的先跟我去搜,不愿意的留在原地等温师兄。”
霍离在一旁急得上蹿下跳,问道:“什么杀手?!你们在说什么?”
凌平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先在府里搜,如果遇到陌生人,都先扣起来!”
说话间,凌平已御剑升至上空。下面众修士踌躇片刻,并未跟随。
一行白衣修士中,只霍离跟了上去。
凌平看了眼身旁的霍离,正要说话,霍离道:“师兄打住,如果是感谢之类的话,不必说了。”
而后两人两剑,在姜府上空快速搜寻了一番。
期间,凌平将当时的情况简短说与霍离听了。霍离听完,道:“百年难遇的万金楼杀手,竟叫我们给遇到了。确实该追。”
路过西边的荷花池时,二人见池心亭有一白衣人背身端立其中。
凌平转眼踏至水面,执剑问道:“你是谁?转过身来。”
白衣人缓缓转身,对着凌平微微颔首,道:“在下谢无眠,见过小公子。”
凌平看他并不是姜府中人,又问道:“因何立于亭中?”
谢无眠道:“我在等人。”
凌平道:“等谁?”
谢无眠答道:“柳夜白。”
说到这里,凌平忽然想起自厅中与柳夜白分别后,已许久未见她,不知去了哪里,道:“你认识柳姑娘?”
谢无眠淡淡道:“不熟。”
凌平道:“不熟为何要等?”
谢无眠道:“不熟为什么不能等?”
凌平被他反问的哑口无言,愣了片刻,道:“谢公子,你如果再不好好回话,我就只能先把你给绑了。”
谢无眠闻言笑了笑。凌平道:“你笑什么?”
谢无眠道:“请问小公子因何要绑我?”
凌平道:“首先,你不是姜府之人;其次,你也不是明月阁弟子。那么请问,你一个陌生人深夜出现在案发场地,意欲何为?”
谢无眠听完,缓缓道:“我说了,我在等柳姑娘。”
凌平又道:“你与柳姑娘男女有别,为何不在白日里等她?而且流光镇那么多地方,你为何非要不请自来,入了姜宅等她?”
他说话间,疾走几步,话毕时已跳入亭中,反手缚住谢无眠的双臂。
霍离跟着跳进来,开始捆谢无眠,边道:“柳姑娘现在不在姜府,你最好说点能查证的事出来,否则只能得罪了。”
“你们已经在得罪了,”谢无眠脸上依旧带着笑,并未挣扎,任由凌平押着,等霍离将自己整个捆住,又道,“如果我真的只是在这里等柳姑娘,二位该当如何?”
凌平看他如此配合捆绑,心中也犯起了嘀咕,道:“如果真是错怪了你,我给你赔罪。”
谢无眠道:“如何赔罪?”
凌平想了想,正要开口,就见远处有同门奔了过来。那名修士边跑边喊:“凌师兄,温师兄到前厅了。”
凌平将谢无眠整个从石凳上提起来,道:“有什么委屈,去跟温师兄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