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日。
祁暮幼的手机在上午十点零一分震动。
一亮屏,弹窗里的消息就进入视线。
【LUXENDE:今天有空吗?】
她才想起来还没给他改个备注。
祁暮幼在备注框打下“路远兮”三个字后,才回复他的消息。
【Chimoon:有。】
【LUXENDE:下午三点,青梧公园东门长椅,能来吗?】
约会吗。
祁暮幼被自己下意识的想法吓了一跳,手一抖不小心发了个表情包。
发别的还好,偏偏发了个最猎奇的。
她眼疾手快地撤回,无事发生般地在对话框里输入“能”。
聊天框顶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路远兮似乎在删删改改,却始终没有发消息过来。
三分钟后,手机再次震动。
【路远兮:那到时见。】
祁暮幼出门前换了三套衣服,最终还是选择了最开始的那套。
她站在镜子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常,懊悔地把手上的梳子扔到床上。
去青梧公园要坐两站公交,祁暮幼掐着时间点出门,可公交车比想的晚了一分钟。
当她到达长椅边时,是三点零一分。
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水泥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路远兮已经坐在长椅上,见她来了,他熄灭手机屏幕,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个人的位置。
“给。”
他从包里拿出一盒石榴糖递给祁暮幼,糖盒在阳光下泛着橙红的光泽。
“蜂蜜味,新出的。”
祁暮幼接过糖,指尖碰到路远兮的指腹。
他的指节修长,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已经结了一层薄痂。
“手怎么了?”她盯着那道伤痕问。
“削水果划的,”路远兮收回手,“芒果太滑。”
石榴糖吃播改行吃芒果了?祁暮幼憋住了这份有些冒昧的笑容。
她低头拆糖纸时,从包里摸出一个浅蓝色的盒子。
她停顿半秒,将它推向路远兮。
“回礼。”
路远兮手指扣住盒盖,轻轻打开。
盒子里躺着一枚银杏叶形状的陶瓷书签。叶片做得薄而精致,叶脉清晰可见,边缘镀着一圈细细的金边,在阳光下闪着细小的光芒。
“上次在图书馆,”祁暮幼望向远处玩滑板的小孩,“看你用便利贴夹书里当书签,那个容易丢。”
路远兮没解释,手指轻轻摩挲着书签边缘,釉面光滑微凉,“自己做的?”
“嗯,艺术课做的,”她点了点头,“顺手…多做了一个。”她又欲盖弥彰地补上一句。
“顺手吗?”路远兮嘴角微扬。
祁暮幼头脑风暴着怎么找补。
“很漂亮,”没等到她回答,他又开口,“像你素描本里画的那个。”
路远兮看着书签,眼底染上几分笑意。
银杏叶啊……
祁暮幼分明记得,她只在第一周午休的天台上画过银杏叶。
而此刻坐在她身边的人,那时在听歌。
10月3日。
祁暮幼把刚借的书塞到帆布袋里,拎起包带走出图书馆。
迎面走来一个镜片反光的男生,怀里还抱着一本《高中物理竞赛题解》。祁暮幼觉得有些眼熟,眯起眼辨认了一下。
是方衡。
“祁暮幼?这么巧。”他推了推镜片,率先开口。
“班长啊,是挺巧的。”手上拎着的书有些重量,她腾不出手打招呼。
“刚好遇到了,正好有事和你说。”
祁暮幼总觉得方衡有些欲言又止。
“级部最近要抓早恋,你俩也稍微注意点。”
说这话时,他眼睛片后的目光犀利尖锐,仿佛要把她看穿。
祁暮幼瞬间感到后背发凉。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听力,“谁俩?”
那一袋书都差点摔在地上。
“不用我说这么清楚吧?你,和路远兮。”方衡语气平静得像在背诵课文。“看你俩天天待一块,这段时间稍微收敛点,要是被抓了,我们全班都得挨批,不过,你俩最惨。”
祁暮幼听得眉头紧皱。
她什么时候谈了场自己都不知道的恋爱。
“额,那个,我们不是……”她想要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有些语无伦次。
“不用解释,”方衡打断她,“没在一起那就是他追你呗,我也就只是提醒一下。”
他径直往图书馆里走。
一阵风吹过,带着潮湿的草木气息。
祁暮幼攥着包带,掌心被磨得发疼。
10月5日。
这天的天空终于下出了雨。
窗外的雨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
天色青黑,像是砚台被打翻,整个世界都被缝进朦胧的水雾里。
祁暮幼关上窗户留的最后一丝缝隙,雨声瞬间被隔绝。
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屏幕上方突然弹入一条消息。
【路远兮:在学校对面的便利店,方便来一下吗?】
他线上约人的语气永远这么生硬,跟现实里差远了。
祁暮幼盯着那行字,手指不由自主地抠着手机壳边缘。
回过神时,消息旁已显示“3分钟前”。
伴随着一声巨响,又一道闪电划过。
她抓起雨伞,打开家门冲进了雨幕。
便利店门口的屋檐下,路远兮正站在那儿。
他身上的外套湿了大半,黑发上的水珠不断往下滴。
祁暮幼停在他面前。
路远兮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个防水袋,里面的《沉睡的森林》完好无损。
那是祁暮幼之前借给他的。
“书看完了,”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第二百五十一页。”
祁暮幼接过防水袋,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体温,带着淡淡的青柿香气。
她拆开封条,把书翻到了第251页。
一片被压平的银杏叶躺在其中,叶片上有黑色水笔写的字迹。可能是叶子的材质不太好写,字迹有些模糊。
“下周六下午三点,《情书》重映。”
“有时间来吗?”路远兮的期待快要呼之欲出。
祁暮幼没回答他的问题,“我前天碰到班长了,他说,级部最近抓早恋。”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让我们俩…注意点,我们是不是应该…少接触?”
她越说越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快要淹没在雨中。
路远兮沉默了一会儿,雨滴顺着他的脸滑下,滴在便利店门口的积水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便利店的灯光透过玻璃,在他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
路远兮突然伸手,指节轻轻拂过祁暮幼发梢粘着的水珠。
他的手指冰凉,带着雨水的气息。
“所以你觉得,”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清楚传出她的耳朵,“周六的电影,算是约会?”
祁暮幼的心脏忽然跳得厉害,连她自己都找不出理由。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书,银杏叶的金边在暖光下闪闪发亮。
“我也不知道。”她提高了音量,想要掩盖心中的不安。
得到她的回答,路远兮眼角微微弯起,“那就当普通同学一起看场电影?”
祁暮幼抬起头,正好对上他含笑的眼眸,眼中像有揉碎的星光。
“或者,”路远兮往前凑了一厘米,“你希望它是个约会?”
祁暮幼总觉得他眼神热得能把她点着。她看见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在光照下折出细碎的光。
“都可以。”她的声音细若蚊呐。
路远兮的嘴角再次止不住地上扬,往后退了一步。
他向祁暮幼摊开放着一颗石榴糖的掌心,“还是新品。”
桃子味的。
祁暮幼捏住糖纸,指尖擦过他的掌心,温暖干燥。
“周六见。”
明明周六之前也能见啊。祁暮幼懒得跟路远兮纠结这个。
雨还在下,但好像没那么冷了。
10月7日。
祁暮幼手指卷着书包带,听着教室里好像没什么动静,便推开教室门。
路远兮已经在里面了。
他正独自擦着窗户,袖口挽到小臂,线条在眼光下格外清晰。
祁暮幼把书包丢到座位上,也从清洁柜拿了条抹布,向清洁池走去。
水龙头开到最大,溅起一阵水花。冷水冲过手腕时,方衡的那几句话又在祁暮幼耳边响起。
“要帮忙吗。”路远兮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祁暮幼手一抖,几滴水花溅到衣服上。
他递过一张纸巾。
“谢谢。”她接纸巾时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手。
洗完抹布,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教室。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开来。
祁暮幼稍微踮了点脚,伸手去擦黑板顶端。
身旁落下一片阴影。
“那儿,”路远兮低头,呼吸扫过祁暮幼的耳尖,“还有灰。”
她身上也没装磁铁啊,怎么总是能把他吸过来。
他转而从她手中拿过抹布,“我来吧。”
祁暮幼有些发愣,直到闻到他衣领上的青柿气息。
她赶忙往旁边挪了半步,“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路远兮没说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在把抹布还给她时,悄悄勾了勾她的手心。
他蹲下身,开始在讲台边整理粉笔盒。
“周六电影还看吗?”不知怎的,他的声音略微有些不自然。
闻言,祁暮幼手上一顿,手指陷进抹布里。
回响在耳边的是方衡的话,浮现在眼前的却是路远兮冒雨还书时,衣服被雨水洇出的深色痕迹。
“看啊,”她继续手上的动作,“不是说好的吗。”
“嗯。”路远兮低下头,明明只回了一个音节,语气却染上一丝雀跃。
方衡抱着一摞卷子走进教室,眼镜片后的目光在教室里的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
“就你俩在啊,打扰了?”
路远兮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没打扰,搞清洁而已。”
“那好好搞,”方衡又用笔的末端指了指路远兮敞开的第一颗扣子,“扣子扣好。”
“风纪检查要到了,多注意。”他抛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走出教室。
长假最后一天的夕阳像融化的太妃糖,黏在玻璃窗上不肯褪去。
第二天的清晨,起床铃的尖叫划破安静的空气。
终于让人有了实感——那个能睡到自然醒的世界消失了。
第一节课就是化学,是祁暮幼眼中最好睡的课。
可惜的是,这节是实验课,催眠效果一般。
在玻璃器皿的碰撞声中,祁暮幼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身旁的椅子突然被人拉开。
路远兮极为自然地落座。
“你是我同桌?”祁暮幼忍住困意。
“后桌,也算半个同桌吧。”
他手上的半个石榴颜色鲜艳,在白大褂旁格外显眼。
祁暮幼望了望前方的黑板,才知道这节课的实验内容——
果汁酸碱度测试。
再瞟几眼周围的人,他们手上捧的不是橙子就是葡萄。
“怎么选个石榴?”祁暮幼盯着那圆润的石榴。
路远兮已经开始把石榴剥进锥形瓶。
“看着挺甜。”
“说不定是酸的呢。”
“养一养就甜了。”
祁暮幼觉得有些好笑。
“你都把人家剥了,还怎么养?”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切进实验室的百叶窗,像倾泻而下的橙汁。
“留了点。”
锥形瓶旁边还留着小半个石榴。
锥形瓶中,鲜红的石榴汁在玻璃棒的挤压下渗出,不时的搅动带起一圈圈漩涡。
祁暮幼也没闲着,她把漏斗和滤纸组装好,等着路远兮的石榴汁。
鲜红果汁顺着玻璃棒淌下,路远兮把锥形瓶递了过来。
“别弄脏手。”
他指了指瓶口残留着的汁液。
祁暮幼麻利地过滤完石榴汁,用玻璃棒蘸了点果汁点到pH试纸上。
“4.8。”路远兮使坏开口。
她白了他一眼。
“4,快记着。”
路远兮慢条斯理地拿笔在实验记录表上写下数字。
当表格被递到眼前时,祁暮幼看见“4”后边跟着个被划掉的哭脸。
划也不多划几下,像是故意想让她看见。
出了实验室后,祁暮幼故意拐了个弯去图书馆。
当青柿的气息钻入鼻间时,她就知道有个人又跟了过来。
祁暮幼在一排排书架中转着圈走,也没有要拿书的意思。
“来逛街?”路远兮拽了拽她的袖口。
“来借书,”她顺着他的力道转身,随手从旁边抓起一本书,“就这本。”
“真要养石榴?”
她看见他眼尾漫上笑意。
好巧不巧,拿了本《石榴养殖指南》。
“养啊,”她对上他的目光,“还得养那种特别酸的。”
直到它的每一缕酸涩都酿成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