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鸟蒜鸟，赵总也不容易 第116章 chapter116

6 外头是北半球十二月的温度，加长车厢内温暖如春，程廿的手放在膝盖上，背部挺直，坐得有些局促。边上是慵懒歪坐在真皮靠椅上，翘着二郎腿，两条腿折起来膝盖还要高出座椅二十公分的顶级超模。Alpha手里拿着一个红酒杯，典雅的烟熏檀木信息素在车内浮动，气息的源头就在距离程廿一臂之遥的地方，她正微笑着打量他。

“不可置信，能在浮华的城市碰到我的sweet tea，这真是命运的安排！” Jacqueline笑道。

洋人说起话来难免夸张。如果让程廿先开口，也许他只会吐出三个字——“太巧了！”

“太巧了。”程廿道。

Jacqueline从中央扶手下的储物空间又取出一个高脚杯，“喝点儿？”

程廿本想说不用了，架不住Jacqueline看起来心情很好，他不太好意思扫兴，于是接过杯子，Jacqueline取出一瓶Vosne-Romanee，给他倒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碰杯，程廿抿了一口，心情复杂得不知道如何开口。

Jacqueline又说：“你来M国旅游？”

“不，是作为Visiting Scholar在伯努利大学呆一年。”

Jacqueline挑了一下高耸的眉峰：“我近期留在LA，比弗里山庄第八大道中央的白房子就是我租的。距离你那边不算近，也不远，你可以来找我玩玩儿。”

程廿点了下头，然后往望向窗外不断后退的，越来越稀疏的建筑物：“我们现在去哪？”

“带你去个地方，见一个人。”

程廿的拇指微微颤抖。他们共同认识的人，那只能是宋知习了。

Jacqueline接下来的话却教程廿摸不着头脑。

“最近她的抑郁症状又有加重，夜间失眠多梦，整个人精神很不好，身体也很虚弱。见到你，她应该会高兴。”

这几句是用法语说的，话里用的是“她”，而不是“他”。程廿明白她说的不是小宋，一边失落，一边又略显好奇。

“你说的是谁？”

“等到了之后，我会介绍你们认识的。”Jacqueline冲他飞来媚眼。

程廿问：“小宋他……”

Jacqueline语带歉意，“我知道你记挂着他，等到了地方，她再替我告诉你。”

于是程廿便不加追问了。

半小时后，车辆驶入郊区一座环境清幽，格调高级的精神康复疗养院，装饰风格为法式典雅精致。这里头收费不菲，接受护理的病人不多，全是本地的中产以上阶级。有钱人喜欢享受，且不少都有点心理问题。

下了车，他们登上其中一栋三层小楼，来到一间宽敞华丽的病房，里头空着。Jacqueline又原路带程廿下楼，沿着复古的石条路面，来到小楼后的僻静花园，即使是冬季，花园里依然显出一派春意，院方雇请了专业园丁花匠打理，冬日的灰败残芜无法侵入，这便是金钱的魔力。中心有座小凉亭，布置了一张小小的复古圆桌，四把椅子，其中一把坐着一位身穿雪白长裙的女子，腿上放着本英文书籍，远看是个如白蝴蝶般的Omega。

“娜娜，看我今天遇到了谁？”Jacqueline见到人，甩了甩头发，笑容洋溢地走过去。

那位女子拥有一张中西混血容颜，分明还很年轻，头发却已花白如雪，白发柔顺披至腰部。听到呼唤，缓缓抬起沉静憔悴的面容，平淡如古井的眼睛泛起一丝波澜，她浑身上下泛着淡然超脱的气质。入目的第一眼，程廿脑子里便只剩下一种形容——折断了翅膀的天使。

她的身周浮动淡淡的信息素，让程廿产生奇异莫名的亲近感，只因这气息跟自己的属实很像，不过属于她的信息素更高贵，更清冽。若说程廿是西南盆地随处可见的甘苦小茶，女子便是雪山之巅傲然绽放的玉龙香茗，不可相提并论。

程廿知道她是谁了。

靠近女子之后，Jacqueline一改风情Alpha女神的姿态，像遇到了主人的家猫，凑上去蹲在Omega面前，用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摸到瘦削冰冷的皮骨，不满道：“穿得这么少，还出来吹风？”

她使用的是中文。

“我没事。”女子应付她一句，抬头看向陌生的来客，“美丽的先生，我应该听说过你。”

程廿上前一步，对女子礼节性地点了点头：“你好，Katrina女士。”

Katrina一双天使般的眼睛弯了弯，程廿在心里惊呼：更像了！

七八年前的欧美模特圈，仙女系列超模盛极一时，深受一线品牌青睐，Katrina便是其中之一。虽不如Jacqueline在如今超模圈的影响力，亦占据了排名前十的国际地位。她还是中英混血，所以国内的粉丝不少，可惜彼时程廿并不关注时尚圈，才鲜有耳闻。混血人种骨架更加纤细，还拥有一张兼具东西方魅力的天使面容。

Katrina十几岁之前是在国内长大的，能用中文和程廿无障碍沟通，语速温吞：“琳跟我说过你的事，没想到我们能这么快见面。”

“我也很荣幸能见到您。”

她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吧，放松一点，你是琳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让护工小姐拿一壶热茶过来。”说着她按了一下桌上的传唤铃。

程廿便坐了，护工为他倒杯红茶又离开了。程廿踌躇了一遍又一遍，道：“我想知道宋知习的情况，他是我的学生。”

Jacqueline蹲在Katrina身旁，用充满爱意的目光看着她的Omega。Katrina和她对视一眼，然后一齐望向程廿。

“他不太好。”Katrina低声道，“毕竟，我们将他送去的地方，是他的仇人身边。”

悲伤淹没了程廿，一开始弥漫在心头的糟糕预感，看样子是成真了。

程廿不安道：“我想知道他在哪儿？”

“我理解你担心他的处境，也不同意我们的做法。但是关于我、琳、小宋、还有那个禽兽的故事，是一个完整的整体，不能分开。你如果想听，我就一起就讲给你，那将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程廿紧张地攥紧了手指：“洗耳恭听。”

此处是山峦的迎风面，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了点小雨，Katrina望着的晦暗的天空，思绪转换到数年前的某个时间点。

“七年前，我第一次出国，在秀场遇到了琳，她很体贴，对我处处照顾，甚至为我学会了用中文交流。我们顺理成章走到一起。可是两年后，我的事业受阻，相反琳却成了炙手可热的新星。我接受不了巨大的落差，我们开始争吵，她劝我、鼓励我不知道多少次，可那时候的我幼稚又傲气，最后还是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分手后，我打算回国嫁人。”说到此处，她的神情懊悔，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必不会做出同样选择——放弃一个深爱她的Alpha。

她接着道：“回国之后，在一次肮脏的宴会上，我认识了一位政界最有前途的精英子弟，那是噩梦的开始。”

伫立一旁的Jacqueline按了按他的肩膀，想给她力量。

“那个人便是贺家年轻的独子，我知道他的背景有多大，他生的好，又装得文质彬彬，三言两语就说动了我，一个月后，我们结婚了。”Katrina的手在颤抖，“可事实证明，他是一个恶棍，不，比恶棍可怕一万倍，简直就是个魔鬼。”她话音颤抖，语气强烈，极力调动起聆听者的情感。

“婚后他标记了我，但我发现标记和婚姻都不能阻止他身上出现别的Omega信息素。一开始我仅仅是生气，觉得自己找了个花天酒地不靠谱的男人，于是雇佣私家侦探去打探他的行踪，而侦探给我的反馈是，他干出的事，用罪大恶极、下十八层地狱来形容都不为过。”

“你能想象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用匕首挖出他政敌的眼睛吗？我亲眼见过。因为侦探回来告诉我他的种种暴行，我还不信，不死心非要偷偷找过去看看……”

程廿的眼前，浮现出医院里男人一拳轰在孕妇肚子上，将她打得抽搐的一幕。

“我彻底畏惧了，想着什么都不要，只求离婚就好。不幸的是他也发现了我派人跟踪他，以及我手上存着的他犯罪的证据。”

“他的手下抓住了我的侦探，用枪把人打成了筛子，就在我面前，高高扬起的血就泼在我脸上，很烫，很难闻。”

“他本可以让我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好在身边还有关心我的父母和一些圈子里的朋友，我跟他们透露过他出轨的事，再加上我还有个百万粉丝的自媒体账号在随机更新，一旦失踪，怕会引起社会舆论。未免打草惊蛇，他把我关了起来。”

“之后的那段时期，他对我羞辱、家暴、甚至用一些禽兽不如的方式虐待我。我受了很严重的伤，身体上的、心理上的，还流过产。却还被他逼着跟我父母朋友发消息说我很好，只是去国外旅游。”

“家里有个上了年纪的保姆，她心疼我，看不过去找机会偷偷把我放了。我连夜去警察局揭露他的罪行，想要获得警方的庇护，还在社交账号上发布了我的遭遇，求助媒体曝光，这是引起舆论最有效的方式。我做了我能做的所有事，很可惜根本没有用。你能信吗？我也曾是光环满身的名人，自带流量和关注。可就算实名举报，就算我浑身的伤痕都是证据，他什么动作都没有做，大媒体会自觉地将消息封锁，将我的垂死前的尖叫扼杀在喉咙里。”

“连立案都没有做到，警察天亮就将我秘密交给他，那个晚上有多阴冷黑暗……我彻底绝望了，他把我关得更严密，请了专门的人来对付我，用吐真剂和毒品逼问我是怎么逃出去的，可我没有说，我不想让善良的保姆因为我的出卖而丧命。酷刑持续了一整年，我的精神出现了扭曲，深度抑郁让我产生了自毁的倾向，他以我犯了精神病为理由，将我送进了疯人院。”

Katrina一刻不停讲述了很久，她的手无时无刻都是冰冷的，脸上萦绕惨白的病气。两年的折磨让她的嗓音格外磁性雅致，慢声诉说时像顺滑柔软的红丝绒一般，听到就是享受。可当到她诉说起惨痛的过去，谁能将这把嗓子当做是享受的工具。

Jacqueline眼中沉淀隐痛，她不愿Katrina更多地回想起不堪的过去，插嘴道：“后来小宋帮我找到了她。”

Katrina说：“我在疯人院呆了整整两年，活得猪狗不如，在毒品的副作用下，我的头发全变白了，可那个禽兽还不让我死。终于，琳救了我，把我带出国养病，彻底离开了他的势力。她告诉我她是如何处心积虑地搜集那人的资料，顺藤摸瓜找到许多像宋知习一样被他迫害家破人亡的可怜人。过程中结识了你，你是局外人，她不愿意跟你透露太多，我刚才说了那么多，就是希望你理解她的苦心和顾忌。”

程廿：“我懂了，那后来呢？小宋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后面的事，你可能猜到一点，琳希望宋知习主动接近他，套出我的下落，他成功了。”Katrina也不太清楚其中的经过，说到这儿一句话带过，“我被救了出来，我和琳的愿望达到了，但他造过的孽，远远不能这么算了。那天，就在这里，就是你坐的位置，也是一样的天气，我跟小宋说，杀了他太便宜了，让他生不如死怎么样？”

听到这里，程廿坐不住了：“你们在利用他啊！”

宋知习的角色，便跟那死去的侦探一样，冒着极大的风险达到雇佣者的目的，死，只能算运气背了点。只不过涉及到曾经的学生，程廿做不到摒弃情感，无动于衷。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摧残至凋谢**，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是真正的旁观者。

Katrina直直地看着程廿，她不反驳程廿口中的“利用”，那是事实，却也不完全承认那是“利用”。

“我见到小宋的第一眼，便知道他与我是一类人。”Katrina说，“会为了复仇，哪怕双眼被蒙蔽，直到一脚踏空，坠入地狱的人。”

程廿抹了把脸，口气激动地问：“他现在到底在哪？”

Katrina只是摇摇头：“不要打扰他，千万不要。也不要试图以你的方式去拯救，那样对他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会给自己惹上麻烦。他的救赎在哪里，只有他的灵魂知道答案。你是他生命中的贵人，我们把他拖下地狱，希望最后，你能拉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