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雨 第3章 第二章补遗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回到了高中，可是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日记

嘉诚高中的高一（3）班，课间充斥着同学们的欢声笑语。

初春的雨丝斜斜掠过教室玻璃，在祁望的物理书上洇开细小的光斑。

他刚在草稿纸上推演出电磁感应公式，前桌江屿一个急转身，课桌被带得发出刺耳摩擦声。

“大新闻！”江屿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老班刚在办公室说，咱们班要来——”

“转学生是吧？”后门探进半个扎着草莓发绳的脑袋，易殊晃了晃手中的保温杯，”我刚去接水看见的，女生，可白净了，不过太远没看清楚是谁。”

祁望转着笔的手微微一顿，铅笔在指尖划出银弧。

这时，班主任领着一个女生走进了教室。

女生就是林见夏，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校服外套，她的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边，眼尾染着薄红，唇色很淡，偶尔笑起来的时候，才会有一点血色。

“同学们，这是新转来的林见夏同学，因为一些原因留级到咱们班，大家要好好相处。”她注视着下面，黯淡的眼神若有所思。

林见夏微微鞠躬，声音清脆地说：“大家好，我是林见夏，以后请多多关照。”

班主任环顾了一下教室，目光落在祁望旁边的空位上，“林见夏，你就坐那儿吧，祁望学习好，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好的。”林见夏朝着座位走去，路过祁望身边时，轻轻说了声：“你好。”

祁望取下眼镜，乍看之下有几分心不在焉，但眉宇之间又透着得体。

“你好。”

林见夏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沉默寡言、温文尔雅的男生。

林见夏不是什么自来熟的性子，同桌也是，所以除了极其简单地问候几句之外，别无他话可说，气氛有一丝微妙的安静。

她抱着书包，瓷白色的手腕从过大的校服袖口滑出来，握着书包的指节微微泛红。

她拉开椅子。

“你的校牌。”

林见夏慌忙按住胸前，才发现金属校牌不小心掉在了对方课桌上。

祁望用指尖推过校牌，银链在木质桌面划出细痕。

“林见夏”三个字折射出泠泠的光。

“谢谢。”她迅速把校牌塞进笔袋，携带着湿气的衣袖蹭过少年摊开的课本。

祁望不着痕迹地将课本往中间挪了挪，林见夏立刻把自己缩成靠走道的四分之一。

“喂，望哥，有新同桌了啊。”前排的江屿左手搭在椅背，右手转着黑色水笔，他歪头吊儿郎当地看着林见夏，这妹子好像是上次江边那个，他假意不认识逗两人玩，“啧啧啧…还是个漂亮妹子。”

祁望头也不抬，继续在课本上写着什么：“闭嘴，皮又痒痒了。”

易殊冲林见夏眨眨眼，小声说：“以后咱们就是前后桌啦！”

林见夏回以一个腼腆的微笑。

寒假过后，陈慧华替林见夏办理好了复学手续，原来的班级已经到了高三，林见夏留了两级。

“我们上次见过面，但好像还没有正式介绍过，我叫易殊！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扎丸子头的女生从过道探出头，发绳上的草莓挂饰晃啊晃，“放学要不要去后街喝芋圆奶茶？新同学五折哦！”

林见夏正在整理药盒的手指一颤，白色药片哗啦散落在抽屉深处。

易殊——

林见夏同样对她印象深刻。她生得一副甜美的模样，性格也十分活泼，上次去看望祁望的，正是她。

看他们日常相处，一起谈天说地、打闹嬉戏的热络劲儿，便能猜到他们几个的关系十分铁，大概是那种能为彼此两肋插刀的挚友。

她抬头时已经换上礼貌微笑：“不用了，谢谢。”

“别听他们闹。”祁望开口，修长手指转着自动铅笔。

“林见夏？你就是林见夏，学姐我当初听说过你，写作文特厉害，我们初中组的老师还念过你的作文呢？只可惜你后来休学了。”

“好久的事儿，现在都不知道如何下笔了。”林见夏盯着卷角雨水洇湿的痕迹，听见自己心跳在耳膜鼓噪。她不怎么希望别人关注她，过度的关注会让她浑身不自在。

“那学姐，你比我们大两岁是吧？”

“提年纪多没礼貌。”

“两岁而已。”

“没有啦！我今年才十七，小学跳过级。”林见夏脸上扯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眼神不自觉地闪躲着，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留级生本就不受待见，她……喃喃着为自己辩解，试图让所有人都相信，自己和其他同学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很大。

她的自卑只有她自己懂，曾经成绩优异跳级到现在跟不上被迫留级。

……

人生的变数太多，命运总是无情的开玩笑。

“这样啊？那真好。”

“我记得望哥好像也是一中读的初中，那你应该也听过学姐的作文吧！”

祁望抬眉，饶有心致地瞅了一眼提问的人，难得的一笑，鼻腔却发出一声冷哼，有点嘲笑的意思。

他反问：“你觉得呢？”

“也对，又不是每一个老师都喜欢念高中组的作文。”

药盒硌着大腿，问题抛到了祁望身上，林见夏不知怎的，第一次如此期待他的回应。少女微红着脸，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像有一阵轻柔的风，撩得人心痒痒。

班主任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同学因为身体原因休学过，大家要多关照......”

“放心吧！老师。”

林见夏的手表响起。

她低头关掉手表，下意识就打开杯盖倒了一杯中药，一缕带着苦味的热气袅袅升腾。

倒完她才想到在教室，林见夏的神经更加紧绷，她想给同学留下一个好印象，所以说话到谈吐都格外谨慎。

她知道很多人不喜欢中药味，余光瞟了眼周围同学，没有人皱眉掩鼻，也没有交头接耳，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夏夏，这是中药啊？看着好苦。”

“不苦的，我已经喝习惯了。”

“真厉害！我最怕苦了！”

林见夏看着那杯中药，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她习惯了中药的味道，药汁触及舌尖，苦涩得已经可以接受了。

“老师！”祁望发声，众人的视线自不然的转到了他的身上，“投影仪好像接触不良。”

趁着众人转头的瞬间，他把一颗柠檬糖悄悄推到林见夏的课桌中间。

林见夏愣神，他看见一张小纸条：江屿偷藏的，分赃。

“谢谢！”她微微低下头，轻抿了一下嘴唇，舌尖上潮湿的苦涩散了下去。

第一节课，林见夏收拾完东西，翻着书包，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物理课本。

完了，该不会是落在家里了吧？

“用我的。”

男生把一本崭新的课本推到她面前。

林见夏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双眼，他的眼尾天生微垂，本该显得温柔，却因眸色过于清冽而透出疏离感。

他们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

“第一节是物理课。”

“谢、谢谢。”她扫过他耳朵上的红痣，失序的收回眼，一把又转去接过课本。

一系列的动作又慌乱，急促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有一道细微的电流从指尖窜上来，顺着她的手臂蔓延到心口。

林见夏的手指微微一颤，缩了回来。

祁望的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刚刚触碰到的地方。

他的眼眸依旧平静，察觉不出一丝波动。

林见夏假装专注地翻开课本。

江屿吹了声口哨：“望哥今天怎么这么热心？平时我找你借支笔都要被你瞪半天。”

“再多说一句，下节课你就自己去找体育老师解释为什么又没带运动服。”祁望淡淡道。

江屿立刻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转回身去。

******

上课时间，物理老师走进教室，开始讲解新的知识点。

林见夏翻开课本，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字迹清秀有力。

她偷偷瞄了眼祁望，他正专注地看着黑板，修长的手指转着笔，在指尖划出一个的弧度。

课程落下的太多，理科本就是林见夏的弱项，听不懂就容易开小差。

她就四处观察，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看看其他人。

重新回到这里，本以为会失落占大部分，没想到又遇见了一群温暖的同学。

………

她想着，一张纸条从前面飞到林见夏的桌子上。

林见夏吓了一跳，她伸手拆开了纸条，上面写着：“新同学，你以前是哪个班的啊？身体好些了吗？”

她抬头，看见江屿正冲她挤眉弄眼。

还没等她回应，祁望已经伸手抽走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专心听课。”他低声说。

雨又下大了。

林见夏松了口气。

下课休息期间，她正准备把课本还给祁望，却听见江屿大声说：“新同学，要不要一起去小卖部？祁望请客！”

“我没说请客。”

祁望合上书本。

“哎呀，人家刚来，你作为同桌总得表示表示吧？”江屿笑嘻嘻地说，“再说了，你上次考试又是年级第一，请个客怎么了？”

林见夏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带了水......”

“走吧。”祁望站起身，“正好我也渴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走廊上人来人往，祁望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似乎在确认她有没有跟丢。

小卖部门口挤满了学生，林见夏站在人群外，有些不知所措。

祁望却径直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就拿着两瓶橙汁出来了。

“给。”他把其中一瓶递给她，是橙汁。

“谢谢。”林见夏接过橙汁，她很喜欢喝橙汁橘子汁这类的饮品，不喜欢喝矿泉水。

她看向男生，问道：“你也喜欢喝橙汁吗？”

“嗯。”祁望拧开瓶盖，“不用总是说谢谢。”

同学们太过于热情，林见夏有些不适应。

放学时她故意磨蹭到最后，却还是在车棚被堵个正着。

江屿和三个人晃过来，一行人中没有祁望，她对林见夏喊的是，“祁望你同桌掉东西了。”

带了祁望的名字。

林见夏手空荡荡的，她哪有什么东西可掉，想来是江屿故意耍她玩。

“下着雨呢？怎么不等我们一起？”江屿往前逼近一步。

林见夏瑟瑟缩缩地抱着书包往后退了一小步，后背撞上温热胸膛，“雨又不大……我们还不太顺路。”

祁望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见两人撞上后，江屿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

“天气预报说这场雨要下整夜，一会儿就大了。”

他接过周予递来的伞，浅褐色瞳孔映着天光云影，“一起走吧。”

“好吧！如果你们不嫌麻烦的话。”

“说什么麻烦，反正都要出学校。”江屿抢了话，他安排道，“我跟易殊一个小区，你跟江屿一起，周予走路可能顾不上你。”

五个人的影子在雨幕里重叠成模糊的色块。江屿突然唱起跑调的情歌，易殊笑着去捂他嘴巴，周予的眼镜片蒙着雾气还在背元素周期表。

林见夏低头看水洼里破碎的彩虹，听见身侧传来包装纸窸窣声。

她捧着热水瓶，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

道路上的沥青是黑色的，万物的色彩都在阴沉的光线中冲淡了几分，唯独雨水洼中，彩虹伞投下的影子，晕染出最绮丽的色彩。

缓坡处，他们放慢速度，彼此挨得更紧，肩膀相抵，感受着对方传递的温度。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大家在平路上再次狂奔起来，伞在风中剧烈晃动，雨滴飞溅。

少年们的欢声笑语在伞下回荡，溅起的水花肆意飞舞。

“我们别跑了。”他说，“地上滑。”

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细密的节奏。

出了学校大门，林见夏看见陈慧华的车子已经停在不远处了。

银灰色的轿车在雨幕中，雨刷有节奏地摆动着，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清晰的扇形。

“见夏！”陈慧华撑着一把深蓝色的伞快步走来，她今天穿着一件米色风衣，外衣是开着的，露出里面浅灰色的针织裙。

祁望把林见夏送到陈慧华的伞下，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肩头晕开深色的水渍。

“谢谢你送夏夏出来。”陈慧华朝他点点头，目光在他湿透的校服上停留了一瞬，“要不要让阿姨送你们一程？”

“不用了……阿姨。”祁望声音卡壳了一秒，伞被他举高了点，他看着陈慧华又说道，“我家就在前面。”

林见夏被母亲揽着往车边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祁望走了，清瘦的身影变成了单薄的留白。

他的校服一侧湿了，应该是把伞都偏向了她的方向。

车内的暖气熏红了林见夏的耳尖，一颗苍白的心酿成青柠汽水般酸涩的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