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错 第19章 第 19 章

十五分钟的车程，今天只用了十分钟。他换好拖鞋，慢慢拧开门把手拉开，轻点开盏灯。外卖袋子立在桌上，蹑手蹑脚挪向里屋，虚虚推开条缝，里面暗极了。顾明借着身后一星光亮，看见姜予安平躺在床，睁眼瞪着天花板。顾明被这情形吓了一哆嗦，试探问道：“还没睡吗？”姜予安看了顾明一眼，马上撇开，眼珠子又踌躇看回他，憋出句：“嗯。”顾明道：“抱歉，今天医院送来了批车祸患者，人手不够。”姜予安道：“没事，先去洗澡吧，桌上的外卖吃之前微波炉热下。”顾明道：“真的？”姜予安道：“真的。”顾明再三确认，迟疑地转过身去，姜予安叫住他道：“那个…”咽了咽喉咙，“明天我要去机场接个朋友，你要来吗？”顾明道：“几点？”姜予安道：“晚上八点半。”顾明道：“行啊，明天我做饭，让你朋友也来。”姜予安抿唇笑道：“好。”他走了，顺手带上了门，房间里再次陷入黑暗。

他一动不动面朝天花板，目光虚浮，像是弥留之际，浑身插满管子，抬不起手指，耳边是心电图的倒计时。许是安眠药起了效，他阖上眼，情愿就这样死去。待顾明再进来时，他已然没了知觉。

顾明踱步上前，拾起被扔在床头柜边角的药板。上回他没来得及细看，可这次，那药板背面的字迹冷冰冰地撞进眼里，真真切切，无处可逃——富马酸喹硫平。处方药。精神药品。

隔天机场，姜予安没选择和人群挤占栏杆前，站在离他们不远处，陆昭临出来就能看到的地方。顾明贴在他的侧后背，让他好靠着歇息下。姜予安不敢将重心全然放他身上，半依不依地往后倒，久了反而更累。

就在他两头纠结时，陆昭临背着大包，推着行李箱，箱上还放了个包。墨镜遮住了眼睛，没盖住她的气场。顾明本来还在探着眼寻找，见到她，在姜予安耳边问道：“是她吗？”姜予安点点头，站直了身子走向陆昭临，张开双臂要去抱她。陆昭临显然没见过他这么亲近的样子，手臂楞了会才回抱他。顾明则在旁接过被遗忘的行李，头转向别处，给他们足够的空间叙旧。

姜予安用只有他两听到的声音说道：“幸好你来了。”陆昭临道：“怎么了？”姜予安道：“回家再说，今晚你要不睡我那，我给你收拾出了一间房。”陆昭临道：“好，没事的。”松开手，拿过陆昭临肩上的包，打趣道：“这么多东西，你这是要逃难？”陆昭临已经习惯他那毒得狠的嘴，没理他，转而看向一直不说话的顾明，问道：“顾医生，怎么在这见到你了？”顾明道：“予安没跟你说吗？我们在一起了。”陆昭临道：“听顾医生这话的意思，是不想公开这段关系，还是说你心不诚？”姜予安见陆昭临好像误会了，赶忙从中搅和道：“师傅你坐这么久飞机累了吧，先上车，家里给你做了接风宴。”接着拉远她跟顾明的距离，小声道：“你误会了，这事跟顾明没关系，人家挺好的。”陆昭临道：“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你受欺负了。”姜予安道：“我是谁？欺负谁也欺负不到我头上。”陆昭临僵硬地转头看向顾明，强颜欢笑道：“那个，予安在成都多谢你的照顾了。”顾明道：“没有没有，情愿至极。”姜予安实在听不下去了，插在他们中间，挽起左边的顾明，朝右边的陆昭临道：“没话可以不用硬聊，再聊我想死的心都有了。”陆昭临注意到姜予安的手，自然亲密地挽住顾明的胳膊，脸上气色较上次也红润了许多，便知他没说假话。由心一笑道：“行。”

三人一齐吃了晚饭。姜予安没什么胃口，拢共小半碗米饭也没吃光。见时候差不多了，拉起陆昭临火急火燎回了自家屋里，拿出特地买的威士忌，作为咨询费用。陆昭临接过来看了眼道：“布赫拉迪18年，做了功课的。”姜予安道：“比不上你酒柜里的，凑合喝吧。”两人坐在沙发上，姜予安给陆昭临倒了杯，思虑再三，决定给自己也满上一杯，陆昭临道：“行了，摆这么大阵仗，说吧什么事？”

姜予安事无巨细地跟她讲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尤其重点在那晚酒吧遇见的那个青年。听他讲完，陆昭临道：“那你还喜欢他吗？”姜予安道：“谁？”陆昭临道：“顾明。”姜予安道：“嗯。”陆昭临道：“我劝你尽早做出选择，这样拖着对谁都不好。人不可能这一辈子只对一人心动，但人和动物不同的点就是，人会克制，会权衡利弊，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姜予安没有说话，眼睛盯着剩了半杯的威士忌。那玻璃杯杯口镶了圈金边，暖白的客厅顶光把金边照出个白点，像是渔民深夜出海打捞，高悬天边的月影子，可惜再亮也亮不透幽深的海。他端起酒杯，把那没怎么动过的半杯酒，囫囵硬咽进肚。烈酒把嗓子灼得火烧，捂着嘴咳了半天，酒精的苦味差点让他吐出晚饭来。陆昭临一面拍他的背，一面道：“不会喝酒就别喝，电视剧看多了吧。”起身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见他喝下顺过来了气，叹道：“唉，你自求多福吧，我先去洗澡了。”

姜予安瘫倒在沙发上，目光始终注视着开封的威士忌。借酒浇愁，果真有用？也是，能喝下这玩意的人，什么愁解决不了。他想着又倒了满满一杯，这次他选择慢条斯理的喝法。结果就是，在死刑前加上一段非人的折磨。索性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仰起头让酒精一股脑涌进喉咙。每次咽下，都得哄着自己说，再喝一杯，下一杯必定奏效，这般骗着喝完了一整瓶酒。他发觉眼皮沉得厉害，身子有些发冷，闭着眼伸手去抓毯子却扑了个空。想起顾明那好像有，便晃晃悠悠扶着墙，歪七扭八地朝着顾明家走去，果真瞧见了他心心念念的毯子。展开盖在身上，就地睡在了顾明的沙发。

等顾明从里屋出来，只见沙发上铺着张毯子，下面貌似还藏了个人。拉开一看，是浑身酒气的姜予安。他说道：“不是说了不让你喝酒吗？还喝这么多。”姜予安像是没听见，自顾自道：“我要告他们欺诈罪。”顾明捧哏道：“怎么了？”姜予安道：“不都说喝酒暖身吗？咋我喝了越喝越冷？”顾明扑哧笑了声，说道：“那你要告的人恐怕有点多啊。”他没回，貌似是又睡过去了，顾明问道：“你是想在这睡，还是回床上去睡？”不知哪里触动了他，姜予安陡然激动道：“不要让我做选择，我不想做选择，我害怕做选择，我这辈子都没出门旅游过，就是因为懒得做选择！”顾明赶忙按下他躁动的手，安抚道：“行行行，咱们不做选择了，我抱你去床上睡，舒服点。”刚抱他起来，姜予安立马使劲挣脱开他的桎梏，力气大得根本不像要睡着的人，一下把顾明推到在地，又滚回了他心念的沙发，附带上一句“滚。”

行吧，现在对他发火，无疑是一拳打在棉花。他站起来，拾起落在地的毛毯，重新给他盖了上去，不忘把缝隙掖好。做完一切，他先去浴室洗了个澡。回到客厅拉远沙发前的茶几，空出一大片空地。从卧室里抱出两床被子和一个枕头，一床当作床垫，另一床用来盖，在姜予安旁打起了地铺。瞧见他翻身，视野里兀的出现条手臂，吓了他一激灵。缓过神来，帮他悬吊半空的手臂塞回被窝。好在他喝醉了不耍酒疯，只会独自寻个角落睡得不省人事。虽说有被子作床垫，但也挺硌人的，顾明花了挺久才入睡。

客厅一时宁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姜予安眯开条缝，下一秒太阳穴像是被人拿钉子钻，痛得他皱紧眉头，心里骂道：“说什么喝酒助眠，怕不是喝完一头撞墙上，把休克当助眠了。”心里说话，喉咙却干得能吐出沙子来。姜予安扯开被子打算找点水喝，没看到躺在地上的顾明，他就这么一脚直落落踩了下去。顾明天降横祸瞬间惊醒，没来得及叫出声，姜予安率先感受到了脚下的异常，揣起沙发靠枕，发狠地抽向顾明的脑袋，呵斥道：“谁？！”顾明双手抱头，堪堪回道：“是我，顾明！”听到熟悉的声音，姜予安停了下来，手依旧死死拽着靠枕，视线牢牢盯住黑暗中的那团人影，缓慢挪到开关处。开灯确认是顾明无疑，这才丢下靠枕，走到顾明身边，问道：“你在这儿干嘛，脑袋没事吧？”顾明揉了揉手臂道：“你不愿意去床上睡，那我只好来这儿了。嘶，下手挺狠啊。”姜予安笑道：“一般，这个抱枕不太行。”他看向顾明的眼睛里，顾明被他盯着有些发毛，结巴道：“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姜予安语气轻薄道：“顾医生就这么离不我吗？要是哪天我走了你该怎么办？”顾明道：“那你就别走。”姜予安楞住了。他没料到顾明认真了，他的语气，说这话时看他的眼神，烫得姜予安失了语。陆昭临的话恰到好处响起，选择，他做出了选择。对上顾明的眼睛，收起撩条的笑，珍重回道：“我想跟你说件事，请你听完再做决定。上次你从餐厅因为医院的事提前走后，我无聊随便找了家可以听音乐的小酒馆，有个人在上面弹琴唱歌，我好像喜欢上他了。当我意识到时，就立马离开了，没说话。”顾明道：“你为什么跟我讲这个。”姜予安道：“因为你带来的这一切太美好了，美好的让我有些自惭形秽，如果我瞒着你，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你不该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顾明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会走吗？”姜予安道：“只要你愿意，我不会走。你可能不知道，我是真的…真的爱你，我爱你。”一滴蓝眼泪落下，清晨的天是冰蓝色，姜予安面朝着窗，整张脸都是冷冷的，嘴角止不出抽动。顾明伸手接住滚落的泪滴，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姜予安说“我爱你”，如此直率。张开双臂轻轻圈住他，掌下如山丘般突起的脊骨细微颤栗。顾明手臂的力重了些，又重了些。布料底下透出的体温，融化了两人轮廓，彼此交融。姜予安把脸埋进顾明颈窝，揪住他的衣裳，抽噎道：“这话我早就该说了，可我怕，怕这话说出来，就意味着我承认你在我生命中，扮演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不愿这样，我欺骗自己，但我现在不想骗不了，我爱你顾明，我爱你。”顾明哽咽道：“我也爱你。”待姜予安身躯不再颤抖，他把下巴枕在顾明肩上，耳语道：“我想着，找个机会去跟他把话说清楚，免得日后有什么隐患。”另外，他也想搞清楚，平日这类男生走在大街上，他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顾明道：“好，我们回床上睡吧，舒服点。”姜予安道：“行。”说罢，顾明抱起姜予安，姜予安挂在顾明身上，手里提着被子枕头，一步一晃地进了卧室。

外头太阳还没爬上来，天仍是冰蓝的，冰层下栖息着冬眠的城市。直至冰层被阳光化开，人潮车流涌向十字路口，都在赌哪条路会不堵车。看着时间一点点流走，前路是望不尽的车龙，是否会后悔今天没走另一条路，是否会后悔今日的袒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