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序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凉和细微颤抖,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无声地包裹着那只冰冷的手。
时间在画室凝固的空气中缓慢流淌。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拉长,投在布满颜料痕迹的地板上,像一幅充满张力又带着悲怆意味的剪影。
许久,孟晚舟才极其缓慢一点点松开了手指。目光失焦地落在对面那幅被黑暗吞噬的《旷野》上,声音低哑得如同梦呓:“没用的。”
沈怀序的声音放得很轻,但异常坚定:“不试试怎么知道?把号码给我。我来跟他谈。”
“谈什么?谈让他放过我?还是谈给你几天时间,去帮他凑钱?”
沈怀序被噎了一下,可并没有退缩:“至少……让他知道,你不是一个人。让他有所顾忌。”
孟晚舟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顾忌?他那种人,只顾忌钱。没有钱,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他真的会来学校。”
“那就让他来,我等着他。”
孟晚舟仰头看着逆光中沈怀序挺拔的身影和被夕阳勾勒出的轮廓。那一刻,荒芜死寂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他沉默了。没有再反对,但也没有交出号码。
沈怀序知道,这已经是他目前能做出最大程度的默许。
也不再逼迫,只是弯腰将他拉起来。
“先回去。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然而,风暴来得比他们预想的更快,更猛烈。
第二天,艺术节前的最后一天,整个校园都弥漫着一种躁动而兴奋的气氛。
课间,走廊里比平时更加喧闹。
沈怀序一整晚都没睡好,脑子里反复盘算着各种应对孟父的可能方案。他走进教室时,下意识先看向孟晚舟的座位。
空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袭卷住了他。
孟晚舟从不迟到。
沈怀序立刻拿出手机,拨打孟晚舟的电话。关机。心脏猛地往下一沉。他转身就想冲出教室去找人,却差点和急匆匆跑进来的顾野撞个满怀。
顾野脸色发白,气喘吁吁,一把抓住沈怀序的胳膊:
“序哥!不好了!校门口!孟晚舟他……他爸来了!在那儿闹呢!围了好多人!”
沈怀序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他一把推开顾野,朝着校门口狂奔。
教学楼到校门口的距离,从未显得如此漫长。他撞开一个个挡路的人,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远远地,就看到了校门口黑压压围着一圈人。
议论声、惊呼声、还有男人粗野不堪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像一团污浊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沈怀序奋力挤进人群。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瞬间冻结。
校门口伸缩门的内侧,孟晚舟被那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男人死死拽着手腕,像拽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但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僵直的麻木。他的校服外套被扯得歪斜,露出里面单薄的白色T恤,肩膀上赫然印着一个肮脏的鞋印。
而那个男人,正脸红脖子粗地对着周围的学生和试图劝阻的保安咆哮,唾沫横飞:
“看什么看!老子教训自己儿子,天经地义!”
“小畜生!翅膀硬了是吧?敢不接老子电话!钱呢?拿出来!”
“读什么狗屁书!读再多书也是个没用的废物!跟你那个妈一样,都是丧门星!”
他一边骂,一边用力摇晃着孟晚舟:“说话!哑巴了?啊?!”
孟晚舟任由他摇晃着,他没有挣扎,没有辩解,甚至连一丝呜咽都没有。
周围的学生窃窃私语。
“这还是人嘛……赌鬼吧!”
“那个班的啊!”
“谁知道呢,没见过。”
“这也太惨了吧,摊上一个这样的父亲。”
保安试图上前拉开男人,却被他蛮横地推开。
“滚开!这是老子的家事!谁敢管?!”
沈怀序看着这一幕,胸腔里那股压抑了一整晚的怒火轰然爆发。
他拨开最后挡在面前的几个人,一步步走了过去。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里翻滚着从未有过的、近乎暴戾的寒意。
“放开他。”
男人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转过头,眯着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突然出现的沈怀序:“你他妈谁啊?滚一边去!”
孟晚舟在听到沈怀序声音的瞬间,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终于有了细微的反应。他极慢地抬起了一点头,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向沈怀序。那眼神空洞,麻木,深处却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哀求。
他在求他不要过来。
沈怀序看懂了他眼中的哀求,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疼痛尖锐而清晰。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他走到男人面前,目光如刀,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说,放、开、他。”
男人被眼前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的与他年龄不符的冷厉气势震慑了一下,但随即,酒精和蛮横让他更加恼怒:
“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教训儿子,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你是他什么人?”
沈怀序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目光落在男人死死攥着孟晚舟手腕的那只脏手上,眼神一厉。
“他是我的同学,在这里,谁也不能动他。”
男人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沈怀序干净昂贵的运动鞋和外套,眼中闪过贪婪和恶毒: “同学?呵……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你想替他出头?行啊,拿钱来!给了钱,老子立马走人!”
他说着,另一只手竟然直接伸向沈怀序,想去抓他的衣领。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沈怀序的瞬间。
沈怀序动了,没有闪避,而是猛地抬手,快如闪电般,一把扣住了男人伸过来的手腕,五指如同铁钳般骤然收紧!
“呃啊!”
男人猝不及防,痛呼一声,感觉自己的腕骨像是要被捏碎了一般,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孟晚舟的手。
孟晚舟失去钳制,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被旁边一个眼疾手快的同学扶住。
“你……你他妈敢动手?!”
男人又惊又怒,试图挣脱,却发现眼前这个看似清瘦的少年,力气大得惊人。
沈怀序死死扣着他的手腕,向前逼近一步,几乎与他鼻尖相对。他比男人略高一些,此刻俯视着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告:“我再说最后一遍。滚出这里。以后,离他远点。”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和最近的几个人能听清,但那里面蕴含的冰冷怒意,让周围空气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男人被他眼中那种近乎狠戾的光芒吓住了。那是一种属于年轻人不计后果的疯狂,是他这种欺软怕硬的人最害怕的东西。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也在提醒他,这个少年不好惹。
“你……你给我等着!”男人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狠话,
用力甩脱沈怀序的手,揉着疼痛的手腕,恶狠狠地瞪了孟晚舟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沈怀序。
终究没敢再做什么,骂骂咧咧地、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
闹剧的主角之一离开,围观的的人群发出嗡嗡的议论声,目光复杂地落在中心剩下的两个人身上。
沈怀序没有理会那些目光。他立刻转身,看向被同学扶着的孟晚舟。
孟晚舟低着头,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那只被攥过的手腕已经红肿起来,清晰地印着几道青紫的指痕。他始终没有抬头看任何人,包括沈怀序。
沈怀序走到他面前,想伸手去碰碰他,检查他手腕的伤,或者只是给他一点支撑。
但他刚抬起手,孟晚舟猛地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触碰。
沈怀序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看着孟晚舟死死低垂着的、仿佛要埋进胸膛里的头,看着他紧绷的侧影,心脏一阵阵抽搐似的疼。
沈怀序收回了手,只是低声对扶着他的那个同学说:
“麻烦你,送他去一下医务室。”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周围还未完全散去的人群,目光沉静地扫视了一圈。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警告,让许多原本还想指指点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避了开去。
为孟晚舟隔绝了那些探究的视线,为他清理出一条通往医务室的、相对安静的道路。
上课铃尖锐地响起,驱散了最后聚集的人群。
喧嚣过后,校门口只剩下空荡和一片狼藉的寂静。
沈怀序站在原地,看着孟晚舟在那位同学的搀扶下,低着头,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教学楼的方向,那单薄的背影在初升的阳光下,脆弱得像随时会碎裂的琉璃。
他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风暴暂时平息了。
但有些东西,已经被彻底撕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