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织就的梦 第6章 距离的度量

周一下午，语文课上小组讨论。

老师随机分组，四人一组。

沈怀序和孟晚舟很幸运地被分在了一起，同组的还有学习委员李静，和一个叫孙薇的女生。

讨论地点在图书馆的阅览区。

四人围坐在一张方桌旁。

孟晚舟依旧习惯性地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沈怀序则自然地挨着他坐下。

李静是典型的优等生，条理清晰，很快分配了任务：“我们分工一下，沈怀序你负责梳理这篇议论文的论证思路，孟晚舟你找一下文中引用的典故出处和含义，孙薇我们俩分析语言特色……”

任务分配妥当，小组进入讨论阶段。

讨论到文中一个关于“知音”的典故时，李静看向一直低着头的孟晚舟，声音温和地问：“孟晚舟同学，你查到这个‘高山流水’的详细出处了吗？”

孟晚舟似乎没料到会被直接点名，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抬起头，正对上李静带着询问和鼓励的目光。

李静长相清秀，气质文静，是班里很多男生私下讨论的对象。她的目光是友善的，却带着一种优等生特有的、不容置疑的专注力。

孟晚舟的声音很低，带着他惯有的疏离，但语气是肯定的：“在《列子·汤问》。”

李静往前倾了倾身体，追问道，眼神很认真：“能具体说说伯牙和子期的故事吗？我觉得这对理解作者引用这个典故的意图很重要。”

沈怀序在一旁，手里转着笔，看着这一幕。他注意到孟晚舟在李静专注的注视下，耳根慢慢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不是害羞，更像是一种被“正规军”审视时的不安。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笔。

孟晚舟垂下眼睫，避开李静的视线，轻声但清晰地开始叙述：“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志在高山……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他的声音平稳，叙述简洁，却将那个千古知音的故事勾勒得清晰动人。

李静听得十分专注，眼中流露出赞赏：“你懂得真多。这个典故选得确实精妙。”

孙薇也附和道：“是啊，孟晚舟，你语文基础真好。”

突如其来的、正面的、来自异性的夸奖，让孟晚舟彻底不知所措了。他抿紧了嘴唇，脸颊也染上了薄红，下意识地侧头，飞快地瞥了身边的沈怀序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求助意味。

沈怀序接收到了那个眼神。心里那点莫名被忽略的不爽，瞬间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取代。他勾了勾嘴角，接过话头，语气轻松地将讨论拉回了正题：“所以说嘛，作者用这个典故，就是想……”

接下来的讨论，沈怀序的话莫名地多了起来。他不再只是完成自己的部分，而是时不时地插话，或者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孟晚舟已经完成、并且完成得很出色的部分，仿佛一个不动声色展示自家宝贝的收藏家。

“哎，晚舟刚才找的那个出处就很关键。”

“这个比喻，跟晚舟之前提到的那篇古文里的用法有点像。”

他一口一个“晚舟”，叫得自然又顺口。

孟晚舟起初有些困惑地看了他几次，但沈怀序只是回以他一个灿烂又无辜的笑容。

渐渐地，孟晚舟似乎明白了什么，重新低下头去，只是那紧绷的脊背，悄悄松弛了下来。

李静和孙薇交换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但都没说什么。

讨论结束后，四人收拾东西离开图书馆。李静走到孟晚舟身边，微笑着递过一张纸条：“孟晚舟，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以后语文方面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讨论。”

这个举动自然大方，符合她学习委员的身份。

但落在另外两个人眼里，却激起了不同的涟漪。

孙薇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沈怀序脸上的笑容则瞬间淡了几分，目光落在那个白色的纸条上，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孟晚舟看着那张纸条，像是看着一个烫手山芋，手指蜷缩着，没有立刻去接。

李静笑容温和，带着一种好学生之间互相促进学习的坦荡：“拿着吧，就当互相学习。”

“谢谢。”

孟晚舟最终还是接了过去，动作有些僵硬地将纸条塞进了校服口袋。

回教室的路上，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

孙薇和李静走在前面低声说笑着，沈怀序和孟晚舟落在后面。

沈怀序双手插在裤兜里，目视前方，嘴角习惯性上扬的弧度有些勉强。他觉得自己这情绪来得有点莫名其妙，李静只是出于同学友爱，孟晚舟也只是礼貌接受。可心里那股酸溜溜的感觉，就是挥之不去。

“李静人挺好的。”

沈怀序忽然开口，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仔细听，能品出一丝刻意压平的调子：

“学习好，也挺热心。”

孟晚舟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好像对你印象不错。”

沈怀序继续说，目光扫过孟晚舟校服口袋的位置，那里装着那张纸条。

孟晚舟的脚步顿了一下，侧头看向沈怀序。沈怀序没有看他，依旧看着前面，侧脸线条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沉默了几秒，孟晚舟的声音很轻地响起，带着一种清晰的、几乎斩钉截铁的意味：

“我不需要和她讨论。”

沈怀序猛地停住脚步，转过头，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孟晚舟也停下了，抬起头，直视着沈怀序的眼睛。他的脸颊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薄红，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点孤注一掷的执拗。

“有你在了。”

沈怀序所有那些莫名其妙的酸涩和紧绷，在这一句话面前，瞬间土崩瓦解，被一种更汹涌、更滚烫的情绪取代。他看着孟晚舟清澈见底、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泡在温热的蜜水里，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烘烤。

沈怀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前面，李静和孙薇发现他们没跟上，回头看来。

“你们俩干嘛呢？快走啊，要上课了！”孙薇喊道。

沈怀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重新迈开脚步。他抬起手，极其自然地揽住孟晚舟略显单薄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这是一个远超乎同桌、甚至普通朋友界限的亲密动作。

孟晚舟的身体在他手掌接触的瞬间僵硬如铁，却没有挣脱。他甚至能感觉到沈怀序掌心透过薄薄校服传来的、灼人的温度。

沈怀序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明朗，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的慵懒：“走吧！回教室。”

揽着孟晚舟，从微微怔住的李静和孙薇身边走过，步伐轻快，像一个得胜归来的将军，无声地向所有潜在的观望者，宣示着某种主权。

阳光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拉长，投在干净的水磨石地面上。

孟晚舟低着头，被沈怀序半圈在怀里，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心跳如擂鼓。他能清晰地闻到沈怀序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和阳光曝晒后的温暖气息。

这感觉……很奇怪。不讨厌。甚至……有一点……安心。

沈怀序感受着掌心下那片温热和微微的颤抖，心里那点残留的酸涩早已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的满足感彻底淹没。

他知道，那不再仅仅是好奇，也不再是单纯的保护欲。

那是一种更复杂、更私有、也更具有排他性的情感。它无声无息，却已如藤蔓般，悄然缠绕住两颗年轻的心脏，生根发芽。

教室的门近在眼前。里面的喧嚣隐约可闻。

但在这条短短的走廊上，在阳光和目光的注视下，一个无声的盟约，已然缔结。

涟漪已起，再难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