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夏见冬 第21章 Chapter 21

成北陆拉开卧室门时，正撞见魏长赢在给自己打领带。

他双手发颤，下意识将领带扭成死结，身上套着跟领结配套的深蓝色西装，款式老旧，表面已泛起灰白，布料却出乎意料地平滑，一看就知道被主人呵护得很好。

“长赢哥，真不用这么正式。”成北陆走近几步，伸手去解那团乱麻，“我爸就是趁着公司不忙，心血来潮想组个局，穿你平常的衣服就行。”

他把解开的领带放在一旁，抬手抹了把魏长赢额角的汗，“再说大夏天捂这么严实，不热吗？”

接着，他拐去衣柜，随意摸了几件短T出来，一件一件在魏长赢身上比划，最后对着浅蓝白格那件点了点头。

说起这件衣服，还是两人逛商场时，成北陆主动买给魏长赢的。

“换这件吧？”他说，“再搭条牛仔裤。”

“毕竟是去见长辈……会不会有点太不正式了。”魏长赢犹豫道。

成北陆的动作一顿，把短T扔到床上，接着站到魏长赢身前，抬手扯了扯身上的T恤，“难不成不穿西装就进不了家门啦？你看我，平常也是T恤配牛仔裤。”

魏长赢的目光落在面前人的衣服上，没说话。

“你是不是紧张啊？”他看魏长赢依旧沉默不语，故意调节气氛道，“怎么，你是丑媳妇，害怕见公婆啊？”

听见此话，魏长赢终于回过神，他笑着，一把环住成北陆的腰，将他勾进自己怀里，去挠他的痒痒肉。

“哈哈哈哈，”成北陆连忙求饶，“别挠了，我去、我去外面等你……”

他跌跌撞撞退到门口，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朝魏长赢竖个大拇指。

待卧室门合上的一瞬间，魏长赢维持在脸上的笑意顿时垮了下来。

他缓缓走到衣柜前，盯着里面仅有几件，却还大同小异的衣服愣神。

是啊，都是T恤配牛仔裤，可柜子里这些都是路边摊打折的便宜货，就算全部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成北陆身上一件的价钱。

他要去的地方可是成家，他要见的人可是锦城有名有姓的人物……

魏长赢深知，自己跟成北陆之间存在着一条看不见、更摸不到的鸿沟。

他位于断崖之下，眺望着站在峰顶的成北陆，奈何鸿沟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无论他付出多少努力，都像精卫填海般于事无补。

他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忽视掉脑海里的一切想法，迅速换好成北陆替他挑选的那件格子短T，对着镜子演练出一个最自然的笑容，转身打开房门。

听见声响，成北陆第一时间抬眼望去，在看清魏长赢的身形后，他眼前倏地一亮。

“长赢哥今天特别好看，”成北陆语气认真，“我爸妈肯定会特别喜欢你的。”

魏长赢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走吧。”

一进成家，凉意扑面而来。

成北陆率先换了鞋，又从鞋柜最下层抽出一双男士拖鞋递给魏长赢。

正站在门口迎接两人的是在成家工作了几十年的管事阿姨，姓杜。

看见成北陆进门，她道：“小少爷回来啦？旁边这位就是魏先生吧？”

“嗯，长赢。”成北陆点头，“杜阿姨，我爸妈呢？今天不是说早点回来吗？”

“还在单位，老爷刚刚打电话来说临时加了个会，夫人也被叫走了。”杜阿姨说着，转身进了厨房，“你们先在屋里坐坐，我去给你们切水果。”

成北陆“唔”了一声，忽地转身，朝身后人问道：“长赢哥，要不要去我房间里看看？”

魏长赢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啊。”

成北陆的房间在二楼最东头，两人穿过长廊，从客厅一侧的回旋楼梯上楼，木质踏板被踩得吱呀作响。

房间很大，但因为主人勤快，里面被收拾得很干净。靠窗一整面墙是书架，没有空隙，被各种类型的书籍塞满，影视专业类用书数量最多；房间里也没太多浮夸装饰，只在一旁的墙壁上贴了几张电影海报，和成北陆从小到大获得的一些荣誉奖状。

魏长赢的指尖轻轻掠过那几张奖状，“十七岁那年获得的一等奖？”

“嗯！”成北陆的语气带着些小骄傲，“十七岁那年尝试着拍了部短片，没想到还真获奖了。”

“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这些？”

成北陆闻言一愣，揉了揉头发，害羞道：“……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接着，他拉开身旁的抽屉翻找着，摸出一本相册来。

他拍了拍床铺，招呼着魏长赢来看，“长赢哥，坐。”

相册被翻过太多次，边角早已起了毛边，成北陆抬手抚平封皮表面的褶皱，“这是我妈整理的，里面是我从小到大拍过的照片。”

他说着，把相册打开，递到魏长赢手中，“长赢哥，你看。”

第一页，是一张四个人的全家福。不到两岁的成北陆被父母抱在怀里，身边站着的是年纪尚小的成北川。

“这是北川学长？”魏长赢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小男孩，跟记忆中成北川的模样进行对比，觉得新奇，轻笑出声。

“是啊，当年我哥才六岁。”成北陆也笑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他都在日本待了快五个月了。前两天刚跟他打了电话，感觉他说话有气无力的，肯定很辛苦。”

魏长赢拍了拍成北陆的肩膀以示安慰，翻到下一页。

照片里的少年穿着校服，站在操场的演讲台上，手势标准，眼神坚定。

“你那年多大？”

“十岁。”成北陆凑过来看，“我自己写了讲稿，又拜托哥哥帮我改了一遍，背了整整三天，结果刚上台就因为太紧张全忘光了，最后是现场即兴发挥的。”

“你应变能力真挺强的。”魏长赢笑出声来。

他低头，继续一页页翻着手中这本旧相册。仿佛坐上时光机，每翻一页，就回到拍摄这张照片的时间点里，跟当时的成北陆一起，体验人生的苦辣酸甜。

那些萦绕在魏长赢心头上发紧的、暗沉的、不自信的褶皱，正被这些温柔的时光一点点熨平。

或许精卫填海不是在做无用功，石砾入海的声响虽然微弱，但只要坚持，随着日积月累的铺垫，大海终将被填满。

鸿沟，也终究能跨越。

魏长赢手不停，继续向后翻，偶然看见一张一家四口站在校门前的合照，成北陆正手捧一把鲜花笑得灿烂。

看日期，是2023年6月10日。

“两年前的事了，我高考结束，出考场的时候拍的。”

等到魏长赢想翻下一页时，成北陆忽地浑身一僵，“……后面就没什么好看的了，都是我大学的时候拍的专业课照片，胡乱塞进去的。”

他甚至想把相册夺回来，但魏长赢手劲太大，无论成北陆怎么用力，那相册都纹丝不动。

魏长赢又翻过一页，新的照片依旧是一张家庭合影，却不再是四人，变成了三人。

成北陆，成北川和成母，唯独少了成父的身影。

“这是来锦大报道的时候拍的？”

成北陆的声音发闷，小小的“嗯”了一声。

“我还没跟你讲过吧，报完志愿后我就跟我爸闹翻了，所以报道那天他也没来送我。”成北陆盯着照片，眼神有些落寞，“还好他说现在支持我做的一切决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

空气安静下来。

半晌，魏长赢的指尖动了动，覆上成北陆的手。

他看着成北陆的眼睛，缓缓道：“这世界上，有人适合学理科，就有人更适合背古诗。有人适合研究金融，同样的，也有人更适合在影棚里指挥拍摄。”

“哥哥学什么，不代表你就要学什么。比起当初违背本心选择自己不感兴趣的专业，现在的你是不是过得更开心？”

“你要是不选现在的专业，我觉得是一大损失。”魏长赢一顿，继续道：“因为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成北陆猛地回握住魏长赢的手。

“长赢哥……”

魏长赢没有退，反而缓缓转头，与他目光相撞。

一切不言而喻。

那一刻，世界仿佛安静了，只有窗外的风声慢慢拂过叶片的轻响，扰乱了屋里两人的心。

成北陆专注地盯着魏长赢的嘴唇，缓缓靠近，一点点缩短彼此间的距离。

两人都没有闭眼，静静地看着双唇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越来越近……

就在唇与唇即将碰上的一刹那——

“当当当——！”

门外响起突兀的敲门声，仿佛一盆凉水泼在成北陆身上，将他从头到尾淋得彻底。

两人动作顿住，又迅速弹开。距离被拉长，成北陆的耳根瞬间红了一片，他慌张地整理衣角，清了清嗓子，走过去开门，“来了！”

门一开。

成父正站在门外，手里还端着个果盘。

“怎么才开门，长赢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呢？快叫他出来吃饭——”

成父的话音忽地顿住。

他的目光越过成北陆，落在房间里还未起身的魏长赢身上。

仿佛被雷击中，成父整个人怔在原地，眼神发直，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爸？”成北陆察觉出异样，开口唤道。

卧室里的魏长赢闻言猛地起身，暗骂自己一声“不懂礼数”，连忙走过去，跟成北陆并肩站在一起，朝面前的成父礼貌问好，“叔叔。”

站得近了，成父脸上的表情错愕得更加明显，开口时声音颤抖：“你……”

魏长赢心里咯噔一声，误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合成父的眼缘，双手倏地攥紧。

谁知下一秒，他却听见成父颤抖着发问：“……你认识魏紫吗？”